冬日水涼,澆在火焰上嘶嘶作響,冒出白煙。
這些原本是吸取教訓後防止他以此作為武器,故而由金屬換作木製的器具,此刻發揮的作用恐怕遠遠出乎如此安排之人的預料。
做完這一切,他拿綢緞作麵的被褥作抹布將地麵抹幹淨,隨手扔在一旁。俯下身往燭台與地麵相接之處看,原本嚴縫絲合的地方果然崩開一道細小的口子。
沒有什麼東西是滴水不漏的,總能見縫插針。
唐無殺用力扯斷琉璃珠簾,將串珠的絲線擰在一塊作一條絲繩,然後順著崩開的微小縫隙繞入絲繩,勾住釘子用力往外啟。隻拔出一根釘子,便幾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不做任何抱怨,歇息一會再度轉向第二根。
當他終於將燭台從固定之處挪出來,已是刻鍾之後。他垂在身周的長發被火烤焦了兩縷,單衣後背透濕,手上乃至臉上都是不經意抹上的黑灰。
但隻要取了燭台,一切都值得。
任螢石滾落,他抱起燭台湊到窗前貼耳聽,並沒有聽到呼吸或者腳步聲,心中存疑。
外麵無人嗎?
這不似柳善的作風。
不對......
自己昏睡了多久?究竟身在何方?
推測並非他所長,唐無殺未多想,隻著重眼下。他將燭台雀嘴尖端對著中開的窗戶縫隙鑿了入去,慢慢撬開,然後一點一點鬆動木窗榫卯,直至掰出窗沿。
盡量放輕手腳拆開木窗,取下雕花窗欞,他往外探眼。
一陣狂風湧動而入,呼嘯著拂起他發絲,攪動屋中渾濁空氣,讓他不得不垂首避讓、舉手蔽目。
目光蕩去,一輪皎潔明月當空,穹頂漆黑,愈往下愈見雲霧嫋繞。先是絲絲縷縷,經過了織女手中天梭,方才逐漸交織成雲靄,籠罩此起彼伏的山林,目之所及盡是蒼茫。
他從窗戶中攀爬而出,足觸冰冷石板,簷下一朵風鈴晃蕩叮當,自門往外百步即需止。
前三十步,每步一景。有血色珊瑚盆景,有遇雨生煙的神女雕像,有鋪滿寶石的青瓷鯉魚缸,有桂藻玉樹滿目琳琅,有秋千石凳石桌以及茶具棋盤。
再四十步,一道碧水環淌,其中蓮葉田田,足寬玉柱於其中若隱若現,團作梅花樁。
最後乃是修築了石欄杆的邊緣。
於懸崖邊緣站立,房屋背靠凹陷山脊,腳下嶙峋側峰突起,峭壁百丈。俯瞰山河,一道鐵索自旁主峰橫渡而來,搖搖晃晃,而山下小鎮月牙狀環繞,滿目鴉青中萬家燈火點點,盡態極妍。
但這並不是世外桃源。
而是監獄。
他也不是武陵漁人。
而是囚徒。
難怪屋外無人看守。縱是他巔峰之時,不借助唐門飛鳶亦無法下山,又何必費這個力氣?
山風太冷,站不到片刻,他已止不住瑟瑟發抖,自屋中拽了被他弄得髒兮兮的錦被出來裹著自己,卻不入屋,寧可頂著寒風盤腿坐在門口。
坐了一段時間,約摸是戌時四刻左右,一行燈火自山底而上,不時登上主峰山頂,駐步主峰與側峰之間的斷隙旁。為首者手提燈籠,挽發披毛氅,正是柳善。
鐵鏈對麵有一座泥瓦屋,從中走出來一布衣老人,與柳善對話數句,便提著柳善肩膀。他攜她與手中物件於鐵鏈上飛渡至側峰屋側,視深淵如無物,無比輕鬆。
柳善提燈一看,唐無殺灰頭土臉坐在屋前,繞屋發現窗戶竟被撬開,又是驚訝又是不由莞爾。
她取出鑰匙打開大門上的鎖,入屋內放下手中提著的食盒與物件。腳下踢到滾圓的螢石,提燈輕晃,照亮遍地灰燼與淩亂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