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讀書,偶爾讀到一個小嬌娘,暗自喜歡她的讀書先生的事情,叫《羅衾誤》的。我跟著她體味了一番兜兜轉轉、百轉千回,那心中的暗自糾纏、暗自喜憂,感同身受。
最終的結局很是令我替她扼腕,喜歡那麼一大場,每日裏因為那人的一顰一笑輾轉難眠,那人卻最終竟是絲毫不知,娶了一個最是普通不過的姑娘。
我跟著從中參透了些喜歡人的境界,就是無論有沒有十成把握,首先該當讓那人知道。知曉了就好,成敗倒成了其次了,也不枉這一生裏喜歡了一回。
於是,我打定了一個主意,我想將我的喜歡告訴師傅。盡管我知道,師傅於我有的,隻不過是些師長情懷,這樣一番表白,最大的可能就是引來師傅的一頓怒斥。
但我已堅定了這份心意,我把這番表白就當成一項儀式好了,我的真情吐露盡了,無論收到的是什麼,也算是無憾了,就算得對過去的一個交代,以後也好心甘情願地嫁給那李望林了。
連日來,我每晚都跟師傅說些尋常的話,告訴他我在家裏的一應事情,從司徒恩講到阿水,從嫂嫂講到我爹爹,從那日的跳樓事件——當然,我是沒有講那瘋子碧尤的,講到我想在院子裏栽種一顆棗樹,前腳刨了坑剛去取那昨日吃完的溜溜圓的棗核,後腳回來的時候掃地的唐婆已經嘴裏念叨著“府裏哪裏來的貓呢”給我填平了。
師傅也樂得跟我說些話,我想師兄鑒於師徒有別,是不會跟師傅多呆的。
中午我多吃了兩碗飯,為的是晚上被嗬斥的時候有些力氣。正想睡個午覺,劍萍來告訴我,我娘找我去大堂。娘找我去大堂,隻有一個可能性,就是家裏來了什麼客人,讓我跟著去陪客。
回家之後別的都很好,父母慈愛,兄嫂和善,唯獨不好的就是,每日迎來送往總有數不清的夫人小姐,一應花枝招展、活色生香的美人在眼前亂晃,每天說些差不多的話,真是累人。
特別是娘若是和那來的夫人一走,把我跟剩下的小姐們送做堆,我更是如坐針氈。大人們說的那些個柴米油鹽我還能跟著忍受忍受,小姐們說的那些什麼攀個高枝、釣個金龜的事情,我實打實地不太想聽。
這時候我就總將劍萍笑嘻嘻地叫來續茶水,以便讓那些個嘮得盡興的小姐們看不出我存著一顆已經離她們的話題飛得十萬八千裏的心。
再不情願,也是要去的。我吩咐劍萍:“去,你覺得我哪件衣服最氣派,拿出來給我拾掇上!再給我弄個最招搖的發式!”我這賭氣的語氣將劍萍都逗樂了。
我這麼說是有些由頭的,上次禮部尚書的家眷來我家,他家的那個走起路來腰都要折了的三女兒,回去跟她的那些個一起打混的小姐們說,那個曹緋塵,頂著一張素臉,穿著個白褂子,這麼多人去了,連個正經樣子都沒有,一點兒規矩都不懂。
這脂粉堆中的話,傳的最快,第二天晚上,我爹回來的時候就已鐵青著一張臉了。自然,我爹是不會苛責他這寶貝疙瘩乖女兒的,坐在正廳的那把黃花梨椅子上,一邊罵著別人家的女兒閑得腸子疼,一邊將那椅子背兒敲得啪啪直響。
我想,這次就是為了我們家的椅子,我也是該穿得隆重些的。
乖乖,不照不知道,劍萍算是對得起我的這句吩咐,愣是把我打扮成了隻公雞。身上金光閃閃,頭上琳琅滿目,腰係得要多細有多細,臉抹得要多白有多白。
我就這樣,像隻揚著脖子的鬥雞一樣,昂首闊步,頭上的朱釵飾物亂晃著走進了大堂,我娘見我來,第一句就是:“緋塵,看看誰來了?”
我已習慣了這樣一句場麵話,於是盡量裝作興奮地尖著嗓子說:“讓我看看!”再下一會兒,我就驚呆了!
有一個人,背對著我仰頭看著我爹為了充場麵掛在牆上的字畫,那背影身著藍衣布褂,纖塵不染,他聽到我的聲音,扭過頭來,看見我的樣子,揚起的眉角蹙了蹙。他悠然淡泊的聲音在大堂中響起:“緋塵。”
我驚得渾身一震,兔子般跳了一下,腦海中隻剩得他剛剛說的那兩個字在腦袋四周圍繞:“緋塵……緋塵……緋塵……”
我的手在廣袖裏用指甲掐了自己一下,是疼的,看來這是真的,不是做夢,這個師傅是活的。
一陣竹香由遠及近,師傅熟悉的氣息在我身周氤氳。他瘦了,卻依舊清雋奪人。他低頭看著我,用隻有我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你……怎麼像隻雞?”
我輕輕歎了一聲,哎,真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怎麼我每次打扮得都不對?我強擠出兩個梨渦,淡淡笑著:“師傅,京城裏都這麼穿的。”
師傅看了看我娘,又看了看我身邊的劍萍,沒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