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算賬!”也難為了我的這位極品嫂嫂,沒有銀子也能叫得如此大聲、如此理直氣壯。我心虛地看了看她很鎮定的臉,心想,反正我是初入世,我哥哥看來也算疼我,一定不會像以前師傅那樣罰我麵壁的,頂天說上兩句,我還能受著。
肩上搭著條毛巾的小二殷勤地跑過來,點頭哈腰地說:“二位,剛剛出門的那位公子已經把你們的飯錢結了。”說著,又自顧忙著他的去了。
我們兩個滿心準備著要戰鬥上一程的女人,一番心思全無了用武之地,甚是失落。就像兩隻鬥雞,被撒了出來,本以為要好好啄上一番,卻不料隻是讓我們放放風,很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哥來了?不能啊,他來了還不得找咱倆?還不得嘮叨咱倆一番?”我嫂子摸了摸頭上的朱釵說。
我看著嫂子,心裏卻在想著,竟是剛剛的那個人呢。他定是聽見我和嫂子的談話了,他為什麼要替我們付銀子呢?付了銀子為什麼又一吭不響地走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這膽肥的嫂嫂在我驚魂未定的時候,又提出要帶我去聽什麼說書。我雖不知說書是什麼,卻覺得這市井間好像是樣樣需要銀子的吧。就好心提醒她:“嫂……然然,我們沒帶銀子。”
“不打緊不打緊。聽書是不需要銀子的。”嫂嫂拉著我的手,硬拽著去問路人鎮上的書場在哪裏。
到得書場我又後悔了,我剛剛還說以後再不獨自跟著嫂嫂出來混了,轉身就忘了,如今,剛下了一條賊船,卻又上了另一條。是,聽書是不需銀子,但坐下來是需要買茶水果食的。
我們這兩個光鮮亮麗的小女子,也不點東西,隻占著張位置不錯的桌子聽書,實在有些不像話了。我坐在那兒,直覺得後背的脊梁骨都要被那夥計和老板兩個輪番用眼神戳出窟窿來。再看嫂嫂,沒事兒人一樣坐在那兒,理直氣壯、氣定神閑的,就像別人都和她一樣蹭著桌子什麼都不點一樣。
我今天和嫂嫂在這針氈火海油鍋一樣的尷尬境地裏滾了一番,自然也練得有些皮厚了。雖然依然做不了嫂嫂的不知痛癢,一直坐下去的勇氣還是有的。坐著坐著,也就慣了。到後來,也就當真仔仔細細聽起書來。
今日的書說的是一個叫妲己的九尾狐,找了一個豔名四播的宿主寄身,誘惑了一位酒色見長的君王,害了一國的忠臣良將,亡了好好一片大好江山的故事。
說書人是個身量不高、骨瘦單薄的老頭兒,可他抑揚頓挫地說著說著,你就覺得他暴怒地瞪圓眼睛的時候,他就是那昏庸易怒的君王,他瘋顛顛神叨叨百媚千嬌地瞅上你一眼時,他就是那妲己。
我的心啊,跟著起起伏伏了很多回,講了很多個時辰,我和嫂嫂竟是一動未動。最後,天已經黑透,那說書老人講到了君王臨死依然不舍地看向妲己,說妲己背對著他,望著茫茫蒼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卻一陣膽寒。我的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聲音在喊:“九尾狐不是這樣的。不是僅僅惑人向惡卻自己丁點兒都不留戀。無論那個人是君王也好,走卒也罷,那九尾狐跟了他一世,雖是荒淫無度,他們卻是一起在酒池肉林裏呆過的,他們共同搭了個很高很高的樓台,想去聽神仙的聲音的,和一個人有那麼多回憶,終其一生那個人都最愛她,她怎麼可能沒有一絲動容呢。”
心底這個聲音來得莫名其妙,誰不知道那妲己是千人指萬人罵的惡人,我卻在為她爭辯?我又好像不似在為它爭辯,那我是在幹什麼呢。
我為自己的神遊太虛深深懊惱,晃晃腦袋正打算跟嫂嫂一起拍拍屁股在眾目睽睽之下根兒毛不拔地走,又遇到了那道探尋的目光,還是那個人,他一個人占著一張桌子,在直直看我,眼神深沉,和他那十八九歲的樣貌完全不符。
他在審視我,眼神邪魅,是的,審視。我瞬間想起,這人不會是與我師傅有仇的吧,我師傅是堂堂昆侖掌門,行走世上斬了無數妖魔、懲治了無數惡人,這人不會是打不倒我師傅要拿我開刀吧?我這麼想著,不禁身上打了好幾個寒戰,拉著嫂嫂急急走了。起身的時候,我拿餘光偷眼看著那人,還好,還好,那人坐在原地未動。
是夜,我拿起放在枕邊的小錦螺輕輕問:“師傅,你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