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如浮雲過,京城上頭的太陽也愈發毒辣起來。
小順子家原是南方人,濕熱天是有的,大小還扛得住暑氣。可自打入了宮,京城的炎夏才真叫他開了眼界。
正午時遙遙侯在泰殿外,衣服已是濕了大半,黏在身上總覺著不爽。他本是個眉清目秀的人,白皙的皮膚也禁不住在這毒日頭下曬,臉蛋變得紅撲撲的。而悠揚又綿長的蟬鳴時而近時而遠,站著站著,就快昏昏欲睡。
猛然一個激靈驚醒,才聽見青帝在殿內喚人。抬頭看了一圈,劉公公正好不在跟前,除下自己還真沒個機靈人去服侍。便應了一聲,匆匆閃身進了殿門。
高案上形形□□的奏折疊得像座小山丘,青帝曼斯條理一本本翻著閱,不時用朱砂提筆聖意。不過偶爾皺一皺眉,卻心平氣和。小順子儼然覺得青帝猶如一尊不可褻瀆的神像,單是看著,熱氣就減了三分。
“皇上。”
“唔……朕熱得很,去給朕拿一碗冰鎮的銀耳蓮子湯。”
高案後的人頭也不抬,小順子忙應了,又飛快地去傳喚,不出須臾就將一碗冰甜可口的銀耳蓮子湯穩穩端放在書案上。
青帝放下筆,拿過碗時稍一抬頭,看到滿頭大汗的小順子,先是愣了愣,複而輕輕一笑,“怎麼是你,開朔呢?”
小順子誠惶誠恐,“劉公公尚有急事,要奴才去尋麼?”
“那倒不用,”青帝似笑非笑,“你怎麼……像是很怕朕?”
輪到自己呆了呆,腦子裏突然蹦出那夜茜茜亂箭穿心的慘象,忙搖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沒有的事。”
青帝這便不說話了,似是不太高興。主子不說話,做奴才的哪敢廢話?隻得繼續站著,暑氣又漫了上來,淹到脖喉,蒸得人睜不開眼。過了半晌,青帝才將碗一推,“看你熱得那個樣子,這東西你喝了吧,太甜了,我不喜歡。”
誠然此刻若是將這冰湯喝一口,指不定多麼爽快非常。小順子咽了口吐沫,乖乖地接過,“謝主子。”
含了一口,嘴裏冰冰甜甜的,竟勾起兒時回憶。娘死後便再沒喝過這類甜湯,不覺傷感、
在那旁的青帝懶洋洋的開口,似是對自己說,又似是自言自語道,“這誠惶誠恐的摸樣,還真是很像。”
小順子抬頭,對上青帝深邃的眼眸,訝異非常。自那日見過西宮的主子,便知道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好運出自何處。青帝是這般愛那個人麼,不過皮相和她有幾分相似的自己,也能夠備受隆恩。他那雙眼透過自己,看到的也隻有那個人,嘴角悠揚,傾國傾城。
當日傍晚,輪到小順子當值去膳房領食盒。提在手裏走得迷糊,然而就真的犯了迷糊,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西宮來。
高大鬆翠的樹掩映著,在外頭看來依舊陰森森。他悄悄深吸一口氣,躡手躡腳躬身走到門旁往裏窺探,卻不想一個不穩,直接撞開了斑駁的宮門。
真是嚇得不行,這門竟沒鎖上!急忙想奪門而逃,腳卻不聽使喚,被宮內一陣曼妙樂聲吸引而去。似是有人在唱戲,戲詞斷斷續續聽不大明白,但音色淳淳,宛若天來。
待到反應過來,發現自己站在課青蔥大樹下,那茂密的樹葉層層密密,陽光透過空隙打在地上,如水荇星辰,洋洋灑灑博大地。
他吃了一驚,懷疑剛才是否是幻聽,還是真有什麼吊死鬼招魂……頭頂上傳來嗤嗤的笑,他冷不丁跌倒在地,食盒全給灑了,猛地抬頭又悔,生怕自己看到不幹淨的東西。
但事實上沒那麼多吊死鬼,隻有一位妙人高坐在樹枝上,似是十七八歲,纖塵不染的白衣隨風動,烏發朱唇,未施粉黛,卻好看得不像話。
“有趣有趣,這西宮快乏死我,你倒好自己跑來陪我說話!”
小順子登時張大嘴,指著她驚道,“你是……謝,初音!”
初音愣了愣,“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外頭不是都喚我西宮夫人?唯有你叫了出來,真真更有趣了。”
說罷她又捂著嘴咯咯笑,小順子卻冷汗爆下,私入西宮已是大罪,又碰見這位正主兒,腦中已經勾勒出劉公公難看的臉色。
然天下之事無巧不成書,是典型的打蛇隨棍上,身後一陣腳步又讓小順子猛然一個激靈,幾乎脫口而出:“皇後娘娘……”
得兒,這回紮個脖子自行解決吧。
初音默然相視,儼然變了臉。眯起眼看這位新來的不速之客,通身雍容華貴,氣質傲物淩人,與三年前初見時摸樣沒變多少,隻是少了那份稚氣。頗為不爽地望著自己,不露痕跡地閃過一絲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