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耐性好得讓人心直慌,已經下了三天的雨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老五就坐在炕上,扳著手指算計。雨季一到,老五兒子組織的小施工隊就隻有停工。
要死的雨季,來得忒早。就罵。
話音剛落,老五就看到反剪著手的喬村長頂雨晃進了院,吱吱的腳步聲轉眼響進了屋。
你瘋了嗎老五?不看電視新聞我還不知道,那二百塊錢咋說捐就捐?你這不是肥水流進了外人田嗎?咱村張寡婦和曹二的孩子都輟學了你咋不捐點?你是不是瘋了?
喬村長氣哼哼地走了,留下愣愣的老五。幾天前老五去縣裏要出了一筆施工隊的工程款,正趕上縣裏搞為希望工程捐款活動,老五就捐了200塊錢,還在女記者采訪時講了幾句。一輩子老實巴交的老五著實風光了一回。可現在老五風光不起來了,喬村長生氣了。
老五越想心裏越沒底,他趕緊下地,向門外走。他要給喬村長解釋解釋。卻在門口與一個人撞個正著。是張寡婦。
五叔哇,我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這孩子都十歲了,還一個字不認識。你老伸把手,幫幫孩子吧。張寡婦拉過孩子,給老五鞠躬。
老五隻好拿出100元錢,交給張寡婦。
老五在門口站了一陣,回來了。他不想給喬村長解釋了,因為他知道張寡婦帶孩子來,是喬村長的主意。
下午,曹二也帶孩子來,要去了100元錢。
老五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他應該到縣裏去,到兒子那兒躲躲。可老五在村邊的公路上站了半天,也沒見到一輛去縣城的小客車。開飯店的二順說,雨大道不好走,小客車都停開了。
道不好走,卻沒有擋住縣裏的車。中午,老五正歪在炕上,就看見一輛吉普車直直地開進了院子。二順領著三個陌生人走了進來。
聽二順介紹,這三個人是縣個體勞動者協會的領導,這次頂雨來鄉下,是任命老五為楊樹鄉分會副會長的。
縣裏的領導說,咱個體協會是群團組織,需要像你這樣的熱心人來做工作,把全縣的個體業戶管理起來,為繁榮全縣經濟做出貢獻。
老五拿著文件看了看,愣了,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夜之間成了副會長。
中午飯是在二順的飯店吃的,老五隻喝了兩小盅酒,就覺得頭暈目眩。這頓飯,花了400塊錢,往外拿錢時,老五的手抖得厲害。
送走縣裏的客人,老五一晃一晃地往家走。他沒有打傘,衣服很快濕透,粘粘地裹著他的身體。他望著天,慢慢地走。直到這時,老五才意識到自己捐那200塊錢是個錯誤,而接受女記者的采訪更是錯上加錯。現在前後他已經花進去800塊錢了,事情還沒有完,因為喬村長說村上還有七八個上不起學的孩子,他不能不管。
老五搖搖晃晃地走進院子,一下子愣住了,他的身體像一根幹枯的木樁立在那兒。
隻見滿院子都是人,都是老五十分熟悉的麵孔。轉眼間人群中擠出了一群黑胳膊黑腿的小孩子,跑到老五的麵前,恭恭敬敬地給老五鞠了一躬,同時脆脆地喊:五爺!
老五記不清自己是怎樣逃出院子的,急於離開人們視線的老五擺起一雙細腿逃出院子,逃過街麵,逃到了村河邊。河水漲滿了許多,也混濁了許多。可河麵上的小橋橋麵卻被雨水衝洗得平坦幹淨。老五慢慢地蹲下來,蹲在橋麵上,開始理順自己亂糟糟的思路。
雨季的雨耐性好得讓人心直慌,下得讓人猝不及防,下得讓人無可奈何。
老五蹲著,全神貫注地想事情,卻沒有聽到身後洪水襲來時那深沉有力的轟鳴聲。
小橋連同橋麵上的老五在極短的時間裏就消失了,那樣迅速,那樣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