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逝去與存留:服飾與文化(1 / 3)

曆史的腳步匆匆向前,承載著蔽體、示美等功能的衣裳也如影隨形,或急或緩地敘述著曆史的過往,或肥或瘦地裝扮著人們的生活。在典雅與綺麗之間,在簡約與繁複之內,頭冠承頂著禮儀的風範,足履踩踏著習俗的變遷。而今,回望羅衣飄飄的時代,細數那些曾經的衣冠帽履、玉佩朱環,感慨並非來自於消失本身的遺憾,因為逝去的永遠無法追回,況且也無須讓“未來”與“過去”比肩;揭示消失的本源、追憶流失的內涵,才能讓絢爛華夏的衣冠也美化我們精神的家園,讓穿衣著服的文化積澱成為我們力量的源泉。

逝去與存留,逝去的是衣冠之形貌,存留的是衣冠之文明……

飄飄羅衣今逝去

華夏衣裳有著5000年的文明,而“衣冠王國”的原始記憶多無金石之固的確鑿證明,但正如梁思成在《中國建築史》中所說:“(視建築)且如被服輿馬,時得而更換之,未嚐患原物之久暫,無使其永不殘破之野心。”磚瓦堆積的建築之中尚蘊含著“變化”的主題,被服之絲柔之內則更多體現了一種思變之意。當然,這種變化並非個性化的隨性而為,而是承載了氣候、文化、生產力、社會政治變革等多種因素。在這其中,氣候作為一種客觀因素對服飾變化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

氣候

中國幅員遼闊,南北縱橫,東西有別,生活在不同區域的人因之創出多種不同的生活方式。服飾作為衣食住行之首、保暖避寒之物,更是在不同類型的氣候條件之下發生著相應的變化。正如《讀通鑒論》卷十二所述:“三代以上,淑氣聚於北,而南為蠻夷。漢高帝起於豐、沛,因楚以定天下,而天氣移於南。郡縣封建易於人,而南北移於天,天人合符之幾也。天氣南徙,而匈奴始強,漸與幽、並、冀、雍之地氣相得。故三代以上,華、夷之分在燕山,三代以後在大河,非其地而闌入之,地之所不宜,天之所不佑,人之所不服也。”

從地質地理學的研究中可以看出,古代中原地區大致經曆了五個暖期,六個小冰期。服裝的形製隨著冷暖天氣的轉換也相應發生了一些變化。商周時期,黃河流域氣候較暖,服裝質料多以帛、絲為主,一般民眾則是葛布或褐。殷商時代的絲織技術已相對較高,馬頭娘的傳說也說明這一地區蠶絲產量不少。

春秋戰國時期由於諸國分布的地域廣泛,氣候形態也因地域的區隔而有所差異,各諸侯國的服飾也有所不同,正如《墨子·公孟》中所雲:“昔者齊桓公高冠博帶,金劍木盾,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晉文公大布之衣,羊之裘,韋以帶劍,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楚莊王鮮冠組纓,絳衣博袍,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越王勾踐剪發文身,以治其國,其國治。”

西周時期冷氣侵入,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小冰河期。《竹書紀年》記載當時長江和漢江都曾經結冰。服飾與之相適應,形成了三晉服飾樸質,齊魯服飾通風,北方中山和燕地服飾厚實的特點。而東南吳越、南方楚地、西南巴蜀的服飾則輕麗、寬鬆,顯示了服飾與地域的關係。

秦漢氣溫較高,因此當時有薄絲綢織成的禪衣、貼身的汗衫和紈絝。正如《漢書·賈誼傳》所說“白穀之衣,羅紈之裏,以編諸,美者黼繡”。同時,從長沙馬王堆出土的“薄如蠶翼”的紡織品來看,這一時期中原地區應該較為溫暖。

西漢末至隋初氣候又開始轉寒,是中國曆史上第二個小冰期。《徵典》記載:“東漢靈帝光和六年冬大寒,北海東萊、琅琊井中冰厚尺餘。”此時袍、襖、襠等質料較厚、保暖性較好的服飾廣為流行,且這個時期的靴子較多,可以想見當時氣候的寒冷。雖然這時出現了輕薄袒胸的衫,但這種衫始終不能全麵流行。

隋唐五代時期中原地區較暖,竺可楨的研究認為,這一時期的氣溫比現在高出大約1℃左右(竺可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這一時期男子多穿葛麻製成的袍衫,女子則著袒胸露乳的短袖或大袖襦裙,夏季流行木屐。

宋代自北宋太宗雍熙二年之後,氣候急劇轉寒,中國進入第三個小冰期,長江洛陽一帶的柑橘等果樹全部凍死,淮河流域、長江下遊和太湖流域都曾經結冰。與之相適應,宋代婦女服飾較唐代保守,長的褙子和棉的襖在這一時期流行。襖的形製本屬於短襦中的一種,但此時人們一般稱內置棉花的襦為襖,久而久之,襦襖合流,襦製斷絕。

元代屬於寒冷氣候期。蒙古高原氣候幹燥而寒冷,衣著重厚是必然的現象。笠帽和質孫服的流行都是例證。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後,皮毛衣服所占比例仍很大。

明清時期包含了中國曆史上第四到第六個小冰河期。棉夾襖在明清廣為流行,而清代的坎肩、褲子一般內絮棉花,以增加保暖的效果,反映出當時的寒冷氣候。

從中國曆代服飾的形製及其質地可約略看出,氣候條件怎樣形塑了最符合當地自然環境的服飾。從某種程度上說,氣候決定衣料的選擇,衣料又影響服飾的形製。因此,某些服飾的產生與消失與自然環境的變化有很大的聯係。

社會變革

如果說氣候對服飾的影響是外在的,那社會變革的影響則是人為因素。從中國服飾的曆次演變來看,吸收與融合是促使服飾產生變化的主要原因。

從曆史發展來看,傳統服裝大致經曆了四次大的變革。

戰國時期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是中原服飾積極吸取外來民族服飾的首次嚐試。戰國時期,趙國北方胡人部落(少數民族)都是上穿短衣,下著長褲,搭弓射箭,騎馬作戰,動作靈活。而漢人軍隊則是穿長袍,坐戰車,動作遲緩,因此在戰爭中經常處於不利地位。公元前302年,趙武靈王進行改革,引入緊瘦合體的北方民族服飾——胡服,並教士兵學習騎射。盡管此舉受到多方非議和阻撓,但趙武靈王不為所動。胡服騎射,最終使趙國成為當時的“七雄”之一。雖然胡服騎射的目的在於戰爭,但緊衣瘦腿型服製、褲裝及靴子的引入,給寬袍大袖的中原服飾輸入了新鮮血液。

第二次是魏晉隋唐時期的南北交融與中西交流。這一時期民族間的交流增加,中西文化也在碰撞中相互吸收。民族服裝的元素在漢服中進一步增加,如褲褶(上衣下褲)、襠(小背心),以前僅在軍旅中穿著,後來也流傳到民間。絲綢之路引來的不隻是“胡商”,還有隨胡人而來的文化,尤其是最為表象化的服飾,影響了當時人們的著裝。《唐書·五行誌》中記載:“天寶初,貴族及士民好為胡服胡帽。”元稹有詩雲:“自從胡騎起煙塵,毛毳腥膻滿鹹洛,女為胡婦學胡妝,伎進胡音務胡樂……胡音胡騎與胡妝,五十年來競紛泊。”白居易《長恨歌》中的“霓裳羽衣舞”即是胡舞的一種,而舞者的衣裳在當時被看作是時尚之服。同時,這一時期,伴隨著佛教的興盛,來自印度的佛學也漸被消化吸收,融入到漢文化中。佛學對圓的追求,在服裝上亦表現為珠圓璧潤。女裝中的袒領披帛最終發展成了貴婦禮服中的霞帔,男子的圓領衫也與之有著密切的關聯。這種空前的文化大交流促使中原服飾更加多元化。

第三次變革是距今300多年的剃發易服。這是一次對漢服進行了極大打擊的變革。為保持滿族的鐵血之勢及異化漢人之心,剃發易服曆經了血腥的過程。寬衣博帶被長袍馬褂所代替。但隨著康乾盛世的到來,在民間人們好像漸漸地淡忘了順治之前的著裝,開始習慣並理所當然地接受了當權者的著裝。這種對統治階級優越生活方式的向往和模仿,使得華夏衣冠漸漸消失。

第四次變革發生在民國時期,“剪辮易服,西服東漸”是這一時期的特征。維新變法、辛亥革命之後,有識之士們都意識到要改變當時國民的心態和形象,必須從服裝開始變革。當漢人重新獲得了選擇權的時候,人們卻變得有些彷徨:“恢複古製吧,自黃帝以至宋明的衣裳,一時實難以明白;學戲台上的裝束吧,蟒袍玉帶,粉底皂靴,坐了摩托車吃番菜,實在也不免有些滑稽。所以改來改去,大約總還是袍子馬褂牢穩。雖然也是外國服,但恐怕是不會脫下的。這實在有些稀奇。”(魯迅:《洋服的沒落》)但事實並沒有向人們預想的方向發展,而是漢裝、滿裝、西裝搭配同時存在,可以說這是中國服裝史上最異彩紛呈的時期。直到孫中山先生創製出中山裝,才實現了中西服飾文化的融合。應該說中山裝是中國服裝史上的一大創舉,更是一次影響深遠的服飾改革。

傳統文化

服飾作為一種文化形態,貫穿於中國古代各個曆史時期。同時服飾又幾乎是一個文明綿延的縮影,尤其對於注重“衣冠禮儀”的華夏文明而言,其觀念意義遠大於它的實際功能。服飾之中蘊含著古人的文化審美傾向和思想內涵。根植於特定時代與文化背景下的服飾,也因此具有了深深的時代烙印。

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它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這一思想也是中國服飾文化的哲學基礎。中國服裝的著裝季節、著裝環境、衣料的質地和剪裁手法等,都體現了和諧與統一的精神,如冠履之製中的“天冠地履”、“戴圓履方”;深衣“圓袷方”中的“天圓地方”觀念;“玄衣裳”中的“天地玄黃”等等。

魏晉時期,占統治地位的兩漢經學崩潰。煩瑣、迂腐的讖緯和經術在時代動亂和農民革命的衝擊下垮台。沒有了過多的統治束縛,沒有了皇家欽定的標準,文化思想領域比較自由開放,玄學的興盛也激發了那個時代的熱情。文人意欲進賢又怯於宦海沉浮,隻得自我超脫,除沉迷於酒樂之外,便在服飾上尋找宣泄,以傲世為榮,故而寬衣大袖,袒胸露臂。士人們認為天地萬物以無為本,強調返璞歸真,一任自然。竹林七賢主張道家的“自然主義思想,抨擊虛偽的儒家名教”,表現在裝束上則是袒胸露臂,披發跣足,以示不拘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