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很多很多。那是待在辦公室裏,安靜地畫設計圖的人永遠都想不到的。
原來這個世界竟有那麼大。卻到處,都是病人和災害。
顧惜朝在西涼的時候遇到一個不足15歲小女孩,身患AIDS,世紀絕症,與她的母親一個病,卻不是母嬰傳染。很簡單的故事,守寡的母親為了養活自己的女兒,不得不賣了自己。母親染病之後,小女孩心裏唯一的信念是要救媽媽。然,一個少女,身無長物、缺乏教育,除了自己的身體之外,還能有什麼?
她們死後,顧惜朝站在山上看了一整天的白雲,心裏空空落落的。那是一種深深地無力,卻不是讓人絕望的力量,反而更促動他不能停下手裏的工作。
“我常常在想,一個人的命運是不是一早已經注定?無論我們怎麼努力去走自己的路,其實都是被命運的大手推著走、牽製著走。我不希望看到她們的死亡,我想讓她們快樂幸福地活下去,那怕隻因為那份母女情深,她們也值得上天的特外眷顧。可是沒有,我無能為力,幫不了她們。也許,連老天也不能。我不知道還有多少這樣的人,但我不能停,早一天到他們身邊也是好的,幫不了他們、救不了他們,至少能讓他們少受點痛苦,有尊嚴地死去。”
那是顧惜朝寫給戚少商的第一封信,在離開西涼的前一秒投入了信箱。這樣的聯係,持續了三年,所以戚少商一直知道顧惜朝去過什麼地方,卻一直沒辦法找到他。
那是顧惜朝給的一個承諾,永遠不會再讓擔心他的人失去他的蹤跡。
從西涼到蒙古,從大金到大宋,這三年來他在漸漸接近汴京,卻一直沒有回去的打算。也許,他是喜歡這樣漂泊的生活的吧。地震之後救濟災民,治療他們的身體,也為他們重塑重建家園,麵對災禍的信心。除了當治療醫生,還兼職心理醫生。為蒙古開挖公路,讓他發覺,原來除了當建築師,他當挖路工人其實也一樣地出色。
“小草說長大之後要嫁給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當以身相許。這個精靈的小鬼頭……今天遇上一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工程設計師,畫出的圖紙簡直可比鬼畫符。騙錢騙到了一級貧困區,居然還自詡慈善家。我實在看不過眼,親自捉刀畫了一張設計圖,原來畫畫的本領也還沒有放下。無論什麼樣的事,你不做,你不屑自然有人求之不得,所以有人辭官歸故裏,有人漏夜趕科場。這句話,真是一點都沒錯。隻是實在沒想到,這麼久了,‘顧惜朝’三個字在建築界還是有點分量。得意……不得意是假的。”
“今天回了家鄉,見到年邁的舅舅和舅媽。這麼多年過去,對他們的感覺竟已經那麼淡薄,也許,是不再恨了吧。當初逼我到絕路,逼我不得不親手燒了汴大國政係的錄取通知書,因為當年隻有16歲的我,根本無法負擔那麼高昂的學費。我卻忘了,我的家鄉,也是貧瘠的土地,他們逼我到無路可走,是因為他們自己也沒有路。更何況,他們還有自己的孩子。多年的汙染,這裏的環境和水質越來越差,舅舅和舅媽的兩個孩子先後死去,隻剩兩個老人無依無靠。我替他們修好了房子,又留下了一筆錢,挖了新的水井。我想,我會照顧他們終老,但認他們……不會。想來,他們也不會願意知道我的真正身份。有些人,是注定沒有親人的緣分的,如我,如他們。硬要勉強,隻是給雙方增加麻煩而已。另,我借用了你名字,想來你不會介意。”
“戚少商呢?”英綠荷敲敲阮明正的辦公桌,問道。她向來和這個美人不太對盤,她喜歡顧惜朝討厭戚少商,阮明正卻正好相反。
豈料,這次阮明正竟厭惡地向裏麵的辦公室瞪了一眼,道:“在對著某人的來信和照片發情。”
英綠荷顯然對她的回答超級滿意,笑著走了進去。“戚少商!”一下子就搶走了他貼放在胸口的照片,然後就慘叫連天,“小學弟!老天!這麼土的造型、這麼遜的頭發、這麼黑、這麼瘦!他居然還有臉拍照?!這讓我的麵子往哪擱?”
“還給我!”戚少商立刻搶了回來,“他又不是你老公,你管呢?我覺得挺好的,他精神很好呢。就是那邊的夥食差了點,我總擔心他的胃,又挑食……”三年來,戚少商染上的一個毛病就是隻要一說到關於顧惜朝的事,他就像一個嘮叨的老太婆,或者,一隻整天“咯咯”叫的老母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