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2)

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著剖狼!時間是四月二十三日,天氣晴朗,陽光燦爛,樹的上空低低地凝集了一疙瘩雲。狼是白色的,皮毛幾乎很純淨,像我數年前在省城的一家皮貨店裏見過的銀狐的顏色。它被吊在樹杈上,大尾巴一直挨著了地麵。狼頭的原貌已無法看到,因為狼皮是從頭部往下剝的,已剝到了前腿根,剝開的部位沒有流血,肉紅糾糾的,兩個眼珠吊垂著,而牙齒錯落鋒利,樣子十分可怕。圍著樹擁了一大堆人,有個婦女牽著孩子往跟前擠,對著爛頭說:“他叔,他叔蝟娃把你叫叔哩!”婦女長得銀盆大臉,爛頭說:“我比你大哩,該叫伯吧。”婦女說:“他伯,待會兒割下狼奶,給娃娃嘴上蹭蹭,娃娃流口水哩!”那孩子果然嘴角發紅,流著涎水,前胸也濕著一片。爛頭說:“好的,好的,”卻走來把一直蹲在地上的一個人提起來,踢著那人腳,讓往跟前站。站起來的就是扔撞孩子的姓郭的。舅舅的雙腿是分叉站著,一身的獵裝,口裏叼著一把刀,一手扯著狼皮,一手伸進皮與肉間來回捅了幾下,然後,猛地一扯,嚓嚓嚓一陣響,狼皮通過了前腿一直剝到了後腿上。接著,刀尖劃開了狼的肚腹,竟是白花花的一道縫,咕咕嘍嘍湧出一堆內髒來,熱騰騰腥臭味熏得看熱鬧的人呀地往後退了一步,舅舅便極快地從狼腔裏摘下一塊油塞進口裏吱溜一聲咽了,而同時爛頭趁機割下狼的奶頭冷不妨地在那一個婦女的嘴上蹭了幾下,婦女驚笑著說:“錯了錯了,是娃娃流口水哩!”爛頭又將狼奶頭在孩子的嘴上蹭,一邊說:“給你蹭了,再生下娃娃就都不流口水了!”眾人哧哧笑。我沒有笑,看舅舅的臉,舅舅臉黑得像包公,我就往天上看那疙瘩雲,疙瘩雲的影子罩著樹,也罩住了我們。爛頭沒有注意到我已經回來,我是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但舅舅是肯定看見了我,他在極快地咽下狼油的當兒,眼睛的餘光是掃著我,雖沒扭過頭來,後脖子明顯地僵了一下,又不顧一切地往外掏狼的內髒。舅舅假裝沒有看到我,我也一時尷尬不知場麵如何應付。罩在我們身上的陰影驀地消失了,一切又恢複了燦爛,我看看天,疙瘩雲沒有了,而幾乎同一刻裏聽見了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五百米遠的一戶人家有人跑出來銳叫:“生了生了,是個長牛牛的!”許多人跑了過去,舅舅也扭頭看看,一用力,牙把刀咬得咯咯響,雙手就從狼肚裏掏心掏肝,掏出一件了,歪過頭來用半個嘴問那姓郭的男人一句。

“叫什麼名字?”

“郭財。”

“大聲說!”

“郭財。”

“郭財你睜眼看著,這是什麼?”

“狼心。”

“這是什麼?”

“狼肺。”

“這是什麼?”

“狼小腸。”

“郭財郭財你聽著!”

“聽著。”

“你要再敢把娃扔撞車,我就把你的腸子拉出來,一節一節撕!”

郭財的頭上冒著汗,飛來的蒼蠅落在他的臉上,他不敢動,蒼蠅也不飛,像是一臉的黑豆麻子。舅舅呼地把那張狼皮從狼後腿處捋了下來,一下子披在了郭財的身上,一腳又把他踢倒在了地上。郭財爬起就跑,跑出一百多米了,回過頭來,罵道:“你是傅山,我認識了你,你是能捕狼,可政府頒布了禁殺狼的布告了,你在這兒公開殺狼,我要告你的!”

郭財竟會這樣,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舅舅也肯定沒想到,聽他這麼一喊,舅舅先怔了一下,呼地從爛頭的手裏抓過了獵槍,叭地一聲就放響了,子彈並沒有朝著郭財打,而是朝空打下了一股樹枝,咆哮道:“老子是殺了狼又怎麼著?老子還要槍斃了你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