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3 / 3)

我們一直在幫著處理事故,奇怪的是在不遠處的當地人卻沒一個過來幫忙,即使不幫忙,也似乎對孩子遭了車禍漠不關心,連近來說一句體貼話的也沒有。回到住屋,老頭在門檻上喝茶,喝得悠悠哉哉,他把茶碗遞給我,茶是濃得成了黑糊糊,喝下一口我就吐了。

“給了多少錢?”他說。

“五百零十元。”我說。

“這一次倒賺得多!”

“這一次?”

老頭哼了一下。

“這兒人誰也不管誰的事呀?!”

“喝吧喝吧,讓你那位同誌也喝喝頭就不疼了!”

我們永遠生活在一個黑洞裏,前人的發明如導引深入的火把,我們似乎並不關心火把的存在,一任地往裏走吧,心裏儲滿了平庸和輕狂。今夜裏,房東鄰居的大兒子,鎮上惟一在州城工作的馬先生回家探親,聽說了我是從省城來的幹部,便到小樓的房間裏吃茶聊天。舅舅和爛頭先是和我們一塊坐著,後見我們盡說文化方麵的事,便覺無聊,起身回他們房間去了,但這時候,電停了,以為是房東家的跳了閘,出來看看,整個街道一片漆黑,便感覺裏我們是在半空的一朵烏雲上,上不著天,下不挨地,我真的有點恐懼了。這種恐懼是瞬間的,因為我知道這種斷電是暫時的,鎮子上有人會著急,或許電工正在檢查線路了,“咱吃咱的茶吧,”我說,話頭也就轉到了電上。

電給我們帶來了什麼?當然是生活的方便。但是,電也帶來了我們生活的淺薄。當沒有電話的年月,我們與家人的聯係是寫信,一封“家書抵萬金”,每一個字都常常使寫信人和收信人熱淚長流。現在隻是撥一個號碼問候一下便行了,有誰還抱著個電話筒泣不成聲呢?馬先生講他初到州城,正逢春節,有人在電話裏向他拜年,他立即上街買了豐盛的食品在家設宴,等待著客人到來,但客人終未光臨。年後見著了那人,他還說:你說拜年怎地不見來啊?那人說:不是已經拜過年了嗎?跨下人要提著四包禮籠去親朋家拜年的,城裏人嘴一說拜年就拜年了?!更簡單的是出現了漢顯傳呼機,電話裏也不願多說了,幹脆留個言,“給你拜年了”,就沒事了。馬先生還說,以前村裏演戲,戲報出來,前幾日就通知方圓十幾裏地的親戚朋友,演戲那天半下午就端了凳子去戲台下占地位,若沒有占下地位,就疊羅漢一般爬到戲台的兩邊台口上,自然被人三番五次往下攆,有時人家用髒水潑,慌不及地跌下台口,一瘸一拐又蹲在戲台後的木柱下聽戲了,一邊聽一邊隨著鑼鼓點子哼著唱,一邊瞄著是否有穿著戲裝的演員從後台出來小便。我說,如今有電視了,城裏人連電影也懶得去電影院看,即便窩在沙發裏看電視,也從未專注一個頻道,整夜用遙控器翻檢。更要命的,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就可以有大學問的,現在的味道全變了!古人那是騎一隻毛驢飲風餐雪,一路上飽受著艱難也飽受著山光水色,又是走到哪住到哪,采集風物,體察民情,現在呢,除了這次我特意地要尋找狼,別的人和我別的時候不是坐了電氣火車和飛機,萬裏路幾個小時就到了呢,早晨在這個城市,晚上又到了那個城市,城市與城市還不一樣是水泥的街道和水泥的房間嗎?再是又普及開電腦了,我那讀小學的孩子懶得去做加減乘除的筆算,而手術式導彈戰爭再也不能產生浴血搏殺的英雄,天下這個詞越來越沒了意思,太陽真的是一滴水裏的太陽,一葉就是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