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賓館的服務員告訴說,那個山裏人呢,會不會去尋公共廁所了,他說他坐在馬桶上拉不出屎來。)

天近傍晚,舅舅回來了,我進房間的時候他正在洗手間小解,還低頭看著自己的東西,聽見門響,忙雙手捂了下身轉過身去,驚慌失措的樣子猶如一個害羞的女人。我問他到哪兒去了,他說他是去了沙河子。沙河子在州城東十五裏地,一條溝川,盛產花生,捕狼隊兩個隊員的家就住在那裏。“噢,”我說,“老朋友相見肯定愉快了!”可舅舅的神情並不好,還挽起衣袖,左手握握右手手腕,又用右手握握左手手腕,並過來握我的手腕,說:你的比我粗。其實我的手腕並沒有他的手腕粗,而且他的手腕非常有力,可舅舅堅持在說我的手腕比他的手腕粗壯。我隻好說:搞攝影除了是腦力活外更是體力活,整日扛機子,練得手腕粗了吧。

“我以前的手腕是一把握不住的……”他說。

我真傻,並不明白他的意思,還以為他是為無聊而情緒低落的胡言亂語,就告訴他流星雨的事。這個晚上我們守在雞冠山頂的平台上,遠近就我和舅舅,還有富貴,沒有風,也沒有霧。不遠處就是州城的電視插播站,一間小屋外的鐵塔上亮著一盞燈,光芒乍長乍短,愈發使夜黑得如同鍋底。舅舅並不知流星雨是怎麼回事,隻說了“你還會看天象呀”就提議他是不是去找些柴火來燃一堆篝火,又說你聽你聽,聽見有什麼叫嗎?我並沒有聽到什麼,他搖了搖頭,又問我聞見了什麼,他說這山上有狐狸的,還有黃鼠狼哩,這麼大的騷屁味兒你聞不出來?我才說了一句我有鼻炎的。突然在東北方向,有成千上萬顆流星呈扇麵通過我們的頭頂向西南部迅速滑動,像是傾注了一陣暴雨。刹那間一片燦爛,卻什麼也都看不見,我感覺裏星雨劈裏啪啦地砸向了自己,在地上砸出無數的坑兒,哧溜哧溜地冒白煙兒,或許那一股白光像卷過來的龍卷風,要裹挾著我也飛去了。我大呼小叫,按動了攝影機快門,一塊石頭在腳下絆倒了我,我跌坐在地上還是拍照,一直到流星雨完全結束,一切又陷於了黑暗裏,才發現舅舅沒有哼一聲,富貴也沒有汪,則全然癱坐在地上,如癡如呆了一般。

“舅舅,”我說,“你沒有看流星雨嗎?”

“你就領我來看這個的?!”

“這可是千年不遇的奇觀!”

“千年不遇?”他緊張得有些發抖,“天上掉一顆星,地上就要死一個人的,這麼多的星星在落哩,這是要發生什麼災難嗎?”

“這是天文現象,與災難有什麼關係?”

“怎麼能沒關係?天上下雪,你不覺得冷嗎?!”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懷疑白天舅舅在沙河子有了什麼事了。

回賓館的路上,滿城的高大建築物頂上都站滿了人,他們都在看流星雨,甚至還盼望著新的一陣流星雨落下,有人帶著啤酒邊看邊喝,流星雨已經過去了,酒還沒有喝完,瓶子就摔打在樓下的空地上,而有人在開始放鞭炮,爆竹放射著絢麗的火花在空中反複明滅。我和舅舅一邊走著一邊仰頭朝建築物上觀看,生怕有空瓶子和爆竹落在我們頭上。舅舅終於告訴我,白天裏真的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沙河子住著的兩個隊友,一個害了頭痛病,頭痛起來就得用拳頭捶打他的腦袋,捶得咚咚地響,看過了許多醫生,卻斷不清病因,隻是每日服三次芬必得,陰陽先生說這是有了孽障了,讓他用木頭刻一個腦袋,一犯病就拿錘子、刀子在木腦袋上砸、刻、戳。多壯實活潑的人,用錘子一邊砸木腦袋一邊就流淚了,說:我這是在地獄受刑了,受的是千刀萬剮的罪啊!一個患上了更可怕的病,渾身的骨節發軟,四肢肌肉萎縮,但飯量卻依然好,腰腹越來越粗圓,形狀像個蜘蛛,現在雙腿已經站不起來了。

“我發覺我手腕也是比以前細了,”舅舅喃喃不已。遠遠的一座高樓上放射了一個二踢腳的鞭炮,日地一聲從空中劃過弧線掉在我們麵前,爆響了。舅舅又哆嗦了一下。“是細啦,真的是細啦……”

舅舅的樣子很可憐,也真有些神經兮兮,我說手腕那麼粗的,細了什麼呀?!他倒生氣了。他一生氣,我也不再言語,舉了相機在街上拍照起來,他卻攆著給我說話。

“子明。”

“哎。”

他又是不說了。

“瞧那一排房子多有特點,是清代還是明代的建築?”

“你不會笑話舅舅吧?”

“我怎麼會笑話你?”

“那我給你說了吧。子明,我那癱了的隊友對我說,他是翻過一本藥書了,上麵寫著因手淫過度或因一些尚不清楚的原因所患的怪病。那病的狀況與他的病很相似,舅舅不怕你恥笑了,舅舅在打獵的時候也是曾手淫過。獵人在野外有過手淫的。舅舅思想不好,怕是手淫多了,舅舅也就得上了這種病的。”

他的話使我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我再沒有生硬的指責,也沒有了戲謔的言辭,嚴正地勸慰道:“哪兒會有這種病呢,你的那個隊友一定是同所有獵人一樣,自從不能打獵了,沒有狼了,失去了對手,就胡思亂想腦子生了病。病有一種是想出來的,想著要生病了,生病了,或許就真的生病了。舅舅身體這麼好,怎麼能患那種病呢?就說手淫吧,凡是男人,哪一個一生沒有過手淫的經曆呢?以科學的觀點看,手淫本身對身體無害,手淫對身體的害處是老以為手淫對身體有害。”

舅舅睜大了眼睛看著我,說:“真是這樣?”

“真是這樣。”

“你是知識分子,你可不敢哄舅舅。”

“我怎麼會哄了舅舅?!”

舅舅終於給我笑了一下。他笑得很羞怯,這是我這麼多天裏沒有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