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打消了應付性的采訪後立即要返回西京的想法,既來之就安之吧,暫時在州城住下來,等候著專員的安排。我估摸我將要從事一項重要的工作了,竟一時完全地沉浸到了對於狼的懷念和保護的意識中,可以說,我立地成佛,突變式地成為了一位生態環境保護主義者。我發誓從此不殺生,並開始吃素,而緊接著發生了兩件事使我更加覺悟。一是我在賓館的院子裏閑轉,明明看見一個妙齡女子在一樓向一間窗戶裏窺視,走近去,卻是一株丁香樹。二是經過州城的街心花園,我順手掐掉了一株月季花莖,那整個月季一個巨烈的搖動,斷莖驟然變粗變黑,然後一股白汁噴濺出來,而盛開的那朵花也立時緊縮,花瓣一片一片脫下來。這令我吃驚不小,萬事萬物都是有著生命和靈魂嗎?遂想:所謂的靈魂不滅是什麼?奶奶生前常說的輪回又是什麼呢?是不是當一個人死亡之後,靈魂和軀體就分離開來在空中飄浮?如果能對應的話,在飄浮中遇見一隻蜜蜂將一棵草木的花粉摻和於另一棵草木的花粉時,那靈魂就下注,新的草木就產生了,而當這新生的草木最後死亡了,靈魂又飄浮於空,恰好正碰著一隻公豬和一隻母豬交配,靈魂又注下,新的豬就產生了。如果這是可能的話,那麼,生活在這個地球上的一切都平等,我這一世是人,能否認上一世就不是隻豬嗎,而下一世呢,或許是狼,是魚,是一株草和一隻白額吊睛的大虎。我越是這麼玄想,越是神經起來,我知道我整個地不像是個商州的子孫了,或者說,簡直是背叛了我的列宗列祖,對狼產生了一種連我也覺得吃驚的親和感。
在州城住下來,我才突然地感到了一種輕鬆,西京便與我遠去了。早晨起來,用不著喝那熬得像鼻涕一樣的麥片,用不著按老婆的要求必須吞下五粒維生素C和兩粒維生素E,晚上也用不著一定得刷牙、洗腳才能上床,奇怪的是我長年患著的口腔潰瘍竟好得多了。可是,就在第三個下午,我焦急地去行署大院尋找專員要詢問幾時可以見到那個普查的獵人時,專員卻鼓著掌說正要找我哩,“不得了了,商州要發生大事了!”他叫道,“你知道嗎,這是要轟動全國的,老城池大熊貓保護和繁殖基地惟一飼養的大熊貓已進入臨產期!”
“噢。”我說。
“你好像不激動?”
“這當然是宗喜事!但我更渴望為十五隻狼拍照。”
“可這事緊急呀,你應該去采訪,詳細記錄生仔的狀況,以告國人。”
我趕去了。其結果是那隻大熊貓在難產中死去,生下來的像老鼠一樣可憐兮兮的幼仔也在不足兩個小時內死了。
這是我采訪生涯中最為沮喪的一次,然而,我卻在那裏奇跡般地與我那舅舅相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