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王天生妻子張春霞和他的兩個弟弟，開著兩輛轎車來白坡鄉接王天生回縣城。
太陽剛剛升起，沒有散淨的霧靄，像輕紗一縷一縷地纏繞著，晨光有一種被阻隔的慘淡。白坡鄉政府大門外的那條長街，此時不像往日的早市那樣嘈雜與喧囂，顯得格外冷清。一些三三兩兩的行人，結著夥兒路過鄉政府大門口時，扭頭朝裏窺視一眼，便急匆匆地朝鎮外走去。大門口對麵的街道邊上，靜靜地停放著一排各式各樣的車輛，既有吉普車、麵包車，還有客貨兩用車和膠輪及手扶拖拉機，一些駕駛員坐在上麵抽煙，很有一種整裝待發的意味。
在鄉政府大院裏，鄉幹部們麵色凝重，眼圈發紅，默默簇擁著王天生上車。
王天生在轎車旁停下，精神抖擻地轉過身來，微笑著挨個兒同眾人握手：“就這樣，我要上車了，以後你們去縣城，方便了就去看看我，到我家裏吃頓飯，讓我好好補一補在這裏欠你們的一場場酒水。”
大家滿臉尷尬，強作笑顏地與他寒暄。
“夥計們，別都這個樣兒，昨夜裏咱們說了一夜了，能屈能伸才叫大丈夫，況且這對於我來說，又是一件再好不過的喜事。”王天生打著哈哈，指指身邊那輛七成新的奧迪轎車說，“你們看，這輛車，這幾年硬是叫我擱破的。大家說說，人家既然想整了我，我非當這個鄉級的小官官幹什麼，連個破吉普有時都坐不上。我這一回去，至少有五大好處，一是進了城，二是工資不少拿，三是有車開，四是能照顧老爹老娘，五是老婆孩子喜歡。這不，昨夜裏一打電話，家屬和我兩個弟弟趕緊就高高興興地來接我了。所以，夥計們也該為我高高興興地送行，別一個個吊著苦瓜臉……”
“你別再說了！”許國華眼裏噙著淚說，“王書記，夥計們勸了你一夜了，你該給大家個臉。開始吧，我覺得你是為了我，為了咱鄉裏，現在，我才發現，王書記你自私，你怯懦，你忘了你剛來和平時怎麼給我們說的話了？你說你要當老虎，你說敢捅馬蜂窩就不怕被蜇，可現在，你熊了，你怕了，你丟下我們不管了，扔下白坡鄉近五萬父老鄉親和一攤子又一攤子的大事，拍拍屁股回家去享清福了。你口口聲聲的憂國憂民、利黨為公思想，這會兒都哪裏去了！王書記，最後了，我代表全體鄉幹部和白坡鄉人民，再求你一遍，王書記，你就再等一天吧，共產黨不是他耿連傑的天下，你為什麼要順著他的竿子往上爬！明著往他們設好的圈套裏鑽！王書記，平時，我都是聽你的，現在，你聽我一句，你再等一天吧，要不，我們就跟你一起去縣委集體辭職……”
“你別激我，也別將我。”王天生揮揮手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你和夥計們的心意，我全都領了，在這裏，我也再說一聲，謝謝大家這一年多來對我的支持和幫助，沒有你們，我王天生即使渾身都是鐵，也打不出幾顆釘來，不會出成績，也不會有這麼高的榮譽。這一回，大家聽我的，農村真的需要你們，白坡鄉的老百姓，不能因為我一人而失去現在的鄉黨委和鄉政府。你們一定要好好幹，無論以後誰來接替我，你們都要像跟我打夥計一樣配合新書記新鄉長的工作。因為，我們是共產黨的鄉鎮幹部，是在為黨工作，而不是看著某些領導人的眼色幹事。我辭職的原因，決不僅僅為了自己，是在捍衛黨的權威和國家的政策還有白坡鄉這兩年來得之不易的政治、經濟、社會和生活環境。事到如今，我隻能這麼做也必須這麼做，這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非草率行事，此為明退暗進，等過些日子，你們全都會明白的。我都五十來歲的人了，什麼風風雨雨可以說都經曆過，連這點兒事都看不透，連這個坎也過不去，豈不是白受了黨這麼多年教育，白糟蹋了國家這麼多的糧食！好了，夥計們，我說得太多了，不說了，就這樣吧，我要上車了，都請回吧。”
妻子張春霞為王天生打開了車門。
突然，秘書史強從王天生的辦公室裏衝出來呼喊：“王書記！你的電話！你的電話！”
王天生怔住身子：“哪裏來的？”
“是市委劉書記！”
王天生下意識朝前走兩步，眯著雙眼看看自己辦公室的門口，躊躇片刻道：“不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小史，你告他說，我已經辭職了，不再是白坡鄉的書記了。”
“劉書記知道了，就是為這事才找你的！”
王天生擰擰眉頭：“他怎麼知道的？”
史秘書焦灼地嘟囔：“別管人家怎麼知道的，你還是快接電話吧！”
王天生站著不動，摸出一支煙燃上，歎口氣道：“沒這個必要了。”
史秘書急得在地上跳腳：“劉書記等著呢！王書記，求求你了，為了咱白坡鄉，你就去接接這個電話吧！”
眾鄉幹部也都苦苦哀求——
“去吧，王書記，昨天老範領著十多個村幹部已經上市裏去了，我們不能叫他耿連傑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