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年的富態女子優雅地挑起車簾,笑道。
“公主,我們到淥州了,聽說這是昭國第二大的城市。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他們安排我們在這兒休息一天。”
“知道了。”
安寧公主淡淡地對這個被稱為玉夫人的女子點點頭,又望著窗外。隔著好幾層上等的輕紗,她其實什麼都看不到。
玉夫人看看公主,進入車中。
“公主,請您不用害怕,一切有我在呢。您隻要以順妃的身份侍奉好昭國的皇帝就可以了,餘下的事情,我都會安排好的,倘若需要您的協助,那麼該說什麼話,該怎麼做,我也全部會安置妥當的。所以,請公主在麵對皇帝的時候,一定要露出最美的笑容,絕不能這樣冷若冰霜。”
語言和表情看似恭謙,但正如這玉夫人直視著安寧公主的那眼神一樣,這番話完全可以理解為對她的告誡。
別過頭,還隻不過十七歲的少女以沉默作為回答。
不過,玉夫人知道公主聽到了,也聽懂了。這是個危險的遊戲,假如尊貴的安寧公主不按照她說的去做而導致事情敗露的話,公主殿下就必然會是死在憤怒的昭國皇帝手上的第一個東月國的人。
這個小女孩,沒那麼愚笨的。
弘光帝在淥州的行宮當然比不上京城裏皇宮的壯麗,但優雅與奢華卻是免不了的。作為未來的皇妃,安寧公主被安排在春煦宮安歇,服侍她的是東月國陪嫁過來的女侍,行宮裏的宮女完全被擋在春煦宮外。
異國陌生而柔軟舒適的床無法給旅程勞累的安寧公主恬靜的睡眠,她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地板上瀉下的一片月光。難以抑製的渺然讓她刻骨地思念著故國溫柔的母後,但耳邊卻隱隱傳來玉夫人和那個被任命為她貼身女侍的將軍家的女兒說話的聲音。那竊竊的聲音如繩索般盤繞在這廣闊的宮殿裏,她驀然覺得,東月國的語言從未如此刺耳。
“玉夫人,此去凶險,要不要讓陛下在昭國京城裏多設下幾個據點,倘若有事,我們也好護公主逃生啊。”
“不必,一個就可以了,設得過多反而容易暴露,那才更危險。”
“那,那要是發生什麼事,我們能平安得救嗎?呃,公主,尤其是公主啦,公主可怎麼辦?”
玉夫人一時沒有回答,可是安寧公主知道她現在一定是笑了。
“怎麼?將軍引以為傲的女兒現在就開始害怕啦?”
“不,不是,我、我隻是擔心公主。”
“嗬,別怕,一害怕就會被別人看出心中有鬼的。放心,好好地籠絡宮裏頭的人,我們幾個最後一定可以得到陛下豐厚的賞賜。”
……賞賜?
安寧公主默默地看著那片月光,賞賜什麼呢?一輩子享用不盡的無上榮華富貴?對玉夫人來說,大概確實很誘人吧,以至於她甘願來冒這個險。
那麼,她呢?
她呢——
這個月光皎潔的夜晚,沒有入睡的不止安寧公主一人。在隔著行宮遙遠的含笑坊裏,今夜,薛羽聲是自由的,她的客人是蘭塵。
一壺清茶,一壺甜甜的冰鎮梅子湯,薛羽聲和蘭塵各取所需,靠著獨立於庭院中那棟小樓二樓的欄杆,賞星月,賞流螢的微光。
綠岫離開淥州已經有些天了,聽說目前邊關的雁城還算平靜,而且有漣叔和劉若風守在她身邊,蘭塵倒也不必太擔心。
斜倚著沁涼的玉枕,薛羽聲的神態與聲音裏都有著天成的嫵媚。
“我不明白。”
“——什麼事不明白?”
“你怎麼會讓盈川去從軍呢?”
“因為這是一條接近權力的捷徑啊。”
“可是盈川是女孩子吧,就算她立下赫赫軍功又怎麼樣?她不可能一輩子都以男人的身份生活,既然無法恢複成本尊,拚死掙來的功績根本無法助你們複興家族。再說,爬得越高越危險,要是她女人的身份暴露,弄不好你們還會背上欺君之罪。”
輕輕揮一揮手中的團扇,蘭塵悠然道。
“沒事,不行就算了,我們並非一定要靠從軍得到什麼。另一方麵來說,從軍也是個不錯的人生經曆,我想也許它會讓盈川變得更有魅力。”
薛羽聲不解地皺起眉頭。
“什麼魅力?”
“女將軍的颯爽英姿,不錯吧!”
“……那盈川的將來怎麼辦?”
“將來?什麼將來?”
“就是將來啊,什麼樣的男人配得上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沒料到薛羽聲會問這個,蘭塵稍愣了一下,印象中,薛羽聲似乎更偏向於以那樣嫵媚至極而又冷淡至極的眼神掃過天下男子。不過,這並不代表她會否定愛情與婚姻,是個好傾向啊!
微笑著偏偏腦袋,一個溫謙如古玉般的男子的臉閃過腦海,該叫白鴻希,還是吳鴻呢?蘭塵很久不去想了,可是在綠岫心底呢?這個男人是已被劃去,還是以一種更深的方式刻進了骨髓裏,她不知道。
蘭塵彎起唇角。
“沒關係,倘若是個不能容妻子擁有智慧的男人,不要也罷。”
定定地看了蘭塵半晌,薛羽聲問。
“蘭塵,你遇見過能讓你心儀的人嗎?”
“沒有。”
“你已經二十歲了吧,難道就一個特別的人都沒遇到?”
——錯,正確來說,她已經是二十八歲高齡了。
蘭塵小小地在心裏哀歎一下歲月匆匆,道。
“特別的人倒是有幾個,不過無關愛情,要說心儀的話,初戀算不算?”
“初戀?”
“就是最初的戀愛啦,也指懵懂年代時對異性產生的好感。”
“哦,算吧。”
“那我就有啦。從前有好幾個男孩曾讓我不禁偷偷地注意,所以就特積極地參與男孩子的遊戲,學人家的字體,還忍不住幻想做新娘子呢。”
“……你,那時多大?”
“唔,應該是九歲到十五歲吧。”
薛羽聲的臉即使扭曲,也不會讓人想到與醜有關的詞。蘭塵讚歎地看著,無聊地想不曉得故國曆史上那位楊貴妃有沒有羽聲漂亮。
這種毫無遮掩的讚美表情讓薛羽聲很有點泄氣——算了,反正會跟她這種人聊得來的多少都是有那麼些怪氣的。而蘭塵這個人,看似無所謂,可是該堅持的,她就絕沒有退讓的可能。這種個性之所以不明顯,隻能說是可以讓她在意的東西,實在無多吧。
“盈川呢?她今年也有十七歲了,你注意過她的心境嗎?”
視線從薛羽聲身上移開,蘭塵緩緩道。
“這種事,完全由盈川自己決定,我頂多在她願意的時候給予意見。”
“你的意見就是對方必須能包容盈川的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