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九零年,春節後的第五天,離立春還有四天。大地鋪著厚厚的雪,空氣中還殘留著春節的鞭炮火藥味,人們還沉寂在春節的喜慶氛圍中。穿紅戴綠,走親訪友,享受著雖然已經過去卻還依然濃烈的年味。 城郊結合部的一個低矮青磚瓦房裏,一名產婦正在床上努力地掙紮著。接生婆有條不紊,熟練地指揮著女人。瓦房外,一人高院牆裏,一個男人正在來來回回地轉悠,焦急地等待著。一聲響亮的嬰兒哭聲從房裏傳出,緊接著又傳來女人的哭聲。焦急的男人聽見哭聲,驚慌地推門而進。接生婆正在給剛出生的嬰兒清洗,床上的產婦正抓著毛巾,捂著臉哭。 “男孩?女孩?”男人急切地問。床上的產婦聽見男人這樣問,哭的聲音更大了。 “是個千金。”接生婆對男人說。“男人一聲沒吭,一屁股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椅子有點不堪重負,歪了兩下,吱呀了兩聲,差點就散架。 接生婆見一個哭,一個愁眉苦臉,生氣地說了一句:“別嫌棄丫頭,丫頭也得有命擔。很多人一輩子連生養丫頭的命都沒有。” 產婦心裏不舒服,說:“尹婆婆,這都四個丫頭了。俺是個沒兒子的命啊。” 接生婆搖了搖頭,她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了。
她又囑咐一番男人和女人,看孩子沒什麼異樣,就收拾東西走了。對於已經養過三個孩子的父母來說,尹婆婆知道他們能夠照顧好大人和孩子。 男人送走尹婆婆,一個人回到屋子裏。嬰兒在哭,產婦還在抽泣,男人吧嗒吧嗒地抽著悶煙。 “你別那個熊樣,生閨女是俺的錯嘛。你快去看看孩子,都哭成什麼樣了。”產婦帶著哭腔,狠狠地對陷在椅子裏的男人說。 “別吵吵,煩死了。又是丫頭,你不是說這次是兒子嘛。”男人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扔掉差點燒到手指的煙頭,在煙頭上使勁踩了一腳。衝著門外呸了兩口,嘴裏好像有落下的煙絲,還伴著一絲苦水。 “俺怎麼知道,俺又不是大夫。你娘也說是男孩,又不是俺一個人說的。”產婦顯然很傷心,說完又哭了起來。 男人去看了看孩子,被子裏的小人紅紅的,緊閉著眼睛,幾根稀疏的頭發貼在頭頂。這就是他李家的第四個女兒,李木匠在心裏告訴自己。 他此時更害怕的是如何麵對回家拿東西還沒回來的老娘。他不敢想象老娘知道又生了個丫頭會是什麼反應。 男人名叫李明智,是個木匠,產婦叫王桂花,是李明智的老婆。兩人一九八一年結婚。八年來,生活沒什麼起色,孩子卻生了一堆。
大女兒是婚後第二年出生的,那時候兩口子很高興,終於做了爹娘了。李木匠本想著一個女兒,再生一個兒子,有兒有女多好啊。可是沒有想到,第二胎又生了個女兒。李木匠有些愁了,但最發愁,最不高興的還是李木匠的老娘,王桂花的婆婆——李楊氏。李明智有四個姐姐,他是李家香火的唯一繼任人,他一定要生個兒子,否則對不住李家的列祖列宗。 有了兩個孩子,按照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是要結紮的。李木匠和王桂花隻能拋家舍業,出門邊打工邊生孩子。兩個女兒隻能跟著奶奶生活,家裏的房子也在查抄計劃生育的過程中被推到了。更苦的是,李木匠的老娘還被關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餓了三天,還挨了幾頓打。但經曆過逃荒,跑反,戰亂的李老太太就像堅強的劉胡蘭,打死也不說兒子和兒媳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