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1 / 3)

抽煙的人總說,戒煙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因為他已經戒過幾十遍了。我不曾料到對我來講這下決心也成了像煙鬼戒煙一樣的工程。這個星期尚未結束,我便已經懈怠的不成樣子,老毛病竟就已經全跑了回來。我隻能慚愧地跟自己承認,我還真是一個極度不自覺的人。到了周五,我開始糾結於回不回家這個問題上麵。因為害怕母親怒氣未消,所以我本是不敢回家的。但是女人的心都是豆腐,想來母親也該消火了,便鼓起勇氣回到家。這必定可以算做是這學期以來我做的最正確的決定了。回到家,母親早就消了氣,雖然礙於麵子不肯道歉,但是從語言裏也可以感覺的出來了。她這幾天非常焦慮,怕我的學曆停留在初中不動,一個星期都沒有睡好,今天等到我回來,立馬就食了放棄我的言。告訴我她又給我報了個數學的輔導課,我對於母親病急亂投醫的行為不敢苟同,我說道:“啊?這次不會又跟上次那水貨老師一樣吧?”

“什麼亂七八糟的!”母親不滿意地說道,“你要知道上次那個老師可是有多好!要不是聯係不上我這次原來打算還是把他請回來的……”

我慌忙打斷她的想法:“好好好,好老師,老師好,不談這個了——你這回又找了個什麼老師?”

她得意洋洋地從包裏抽出一張傳單,說道:“這下不會差了!”

我把單子拿過來一看,隻見上麵寫滿了家長學生對於該教育機構的感激,其中有一個最誇張的是這麼寫的:感謝培訓中心的老師們!讓我中考最後提高了一百來分……我暗地裏叫苦,看來真的是被我烏鴉嘴說中了,老媽開始病急亂投醫了。隻是礙於她好不容易才轉晴的心情,我沒有回嘴,隻能默默期盼老師的質量不要太差。老媽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她從包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道:“對了,這裏好像有一封寄給你的信,但是上麵碼的全是英文,你看一下是不是給你的?我還沒拆過呢。”

我的呼吸一下子屏住,我裝作冷靜地接過信封,謝了母親,按捺住自己內心的激動走進了房間,門一關上,我瘋子似的快速拿剪刀拆開信封,心想果真應該回來的,這下中彩了,沒想到瑀瀅的回信會來得這麼快。我展開信紙,瑀瀅的字還是一樣的清秀,和我記憶中的完全一樣,我抿著嘴看起來。E:

首先,很好的詩!即使隻是片段,但是還是很好的,看來至少在這一點上你沒變過。

收到你的信我很開心,你的上一封信就不要管啦!就當這是第一個來回。我在這兒很開心,我的成績很好,但是其實我這兒也是很有壓力的,隻不過我要麵對的壓力跟你要麵對的不一樣罷了。

其實我出來的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不想參加那麼多的考試,“一考定終身”,是不是現在這種製度還沒有改變?我當然還是很樂意傾聽你的話了,雖然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最起碼我們不都沒有把對方忘記嗎?這就足夠了。友情是你最應該珍惜的東西,我是指除開親情之外,你不能太自私——你以前有點太自私了!你擔心的一直都是你自己,所以你擁抱的並不總是也擁抱你。

麵對壓力嘛,Anyway, take it easy!你要這麼想,中考它不僅僅是一場考試——其實你完全可以壓根兒就不把它當做是考試,你可以把它看做是……是一道坎?也許還是講成是一次考驗比較合適一點,這樣子的話,它可以磨練你的意誌力,你要知道“意誌力”這個東西無論你以後幹什麼都是要用到的。我相信你可以戰勝你自己的!

咻,我好久沒有寫這麼長的漢字了,我的字現在還好吧?反正你的字是好了很多!額,我是說雖然還是不咋地,但是還是好多了!就先寫這麼多吧,我不知道這封信寄到你那兒要多長時間,但願你能在中考之前看到它,最好它可以幫你把心中的疑慮都解決掉,快快樂樂的,加油吧!我滿足地吹了聲口哨,心裏暢快了許多。說這一封信就把我心頭所有的東西都解開那是騙人的。在這個方麵,我的心一直很軟。每次我跟別人傾訴完,當他們給我建議的時候,出於種種考慮,我都會接受,而且無論有沒有作用,我都會說我已經沒事了。很早以前,老大曾經為這個跟我發過火,因為我為了同一件事連續地跟他韶了兩天,而且第一天的時候他已經給過我一遍建議了,他以為我是在假裝多愁善感耍他。我隻能不吭聲,現在想想,我那時應該跟他說清楚的,可惜現在已經沒有機會了,現在要是再跟他“傾訴”的話,我就隻能把他當成思想的垃圾桶用了。要是他還有思想的話,也不知他會怎麼鄙視我。

周日下午一點,母親把我送到了上課的那個培訓中心,大概是為了提醒受訓者這中心的目標,門口掛著的門匾上用宋體寫著“江蘇冠軍培訓中心”。去前台驗證了繳費發票的真假,我由一個被稱做是“班主任”的大學生領到了教室。這教室奇小,不會超過四十平米,卻擠了不隻五十個人,相當於一個人一平米不到,除掉講台和空調那就更小了。像所有輔導課一樣,老師還沒有來,可學生們卻都已經人滿為患了,我隻能尷尬地在牆角坐下。約莫過了十幾分鍾,老師才姍姍而來。卷子發下以後,我習慣性地想掏出筆寫名字,卻愕然發現自己拿錯了包,手上拿著的竟是個空包,我不敢舉手問老師借筆,便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坐我旁邊那位仁兄,我說:“嘿,老兄,借支筆?”

這是個問句,那老兄原來是在睡覺,正迷迷糊糊,突然被我叫醒,再被我這個不三不四的問句問得一哆嗦,頭腦更加紊亂,張嘴不知道該講些什麼話好。我隻能自己動手借了他一支筆。寫完名字,我說:“借我用一下哦,我沒帶筆袋。”

他清醒了許多,說:“你是新來的?沒事的,這講義沒什麼好記的,這老師整個一騙錢賣騷沒水平。”

此話如醍醐灌頂,我連忙道謝,把筆還給了他,我把椅子搬得離他近一點,問道:“我叫E,你是?”

“E?沒中文?”他鄙視地看我一眼,“幹嘛搞個英文名開頭字母啊?那我陪你,叫S——這樣很拽嗎?”

他說話帶刺。於是我隻能尷尬地說:“我對名字不大有所謂,這個算是抗議——已經很多人叫了很長時間了。”

“哦。”他說,“你是第一天來上課?”

“對啊。”

“那你就好好上吧。”S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就趴在了桌上,看樣子是睡覺了。一會兒,課開始了,他還在那兒睡覺。我不願意辜負母親那好不容易對我重拾起的信心,所以不管怎麼也是要很認真地聽著的。偶爾的間隙我會看一眼他,等待我的也永遠不過是那一個耷拉在桌子上的睡影,如此下來,我竟被他襯托成了好學生,這很是難得,我也就極快地入了戲,在心中暗暗地瞧不起S來。教課的老師姓劉,今年大概有五十幾歲,個高駝背,頭發微禿,戴一副銀色框邊的老花眼鏡。平常時候,這鏡框都被他推到極低的位置,好讓眼睛從上麵的空隙向外看,這一下子就從外貌上加速了他的衰老。他上課也是極有特點。演說家最忌諱的就是那種從頭到尾都一模一樣的聲調——這隻能起到催眠的作用。在這方麵上,希特勒倒是做得很好,也難怪他能有如此之高的煽動力。劉老師生長於大陸,從小就受到愛國主義的熏陶,乃是唱著《團結就是力量》長大的,因此他也毫不奇怪地致力於向著法西斯開火。希特勒這為數不多的優點也斷無學習的可能,所以劉老師反其道而行之,把語氣變得極為粗糙幹燥,生硬拖遝。從他的講義中,我對他的水平已經是非常的了解了,可無奈他那講話的風格卻實在無法吸引我的注意力。在堅持好好學習一個小時以後,我終於撐不住了,趕忙軟在桌上深呼吸做著調整。我的臉正好朝著S,驚訝中我竟發現他還保持著與一小時前一樣的姿勢。我開始懷疑他的身份,覺得他很有可能是金身不敗羅漢下凡,頓時,我的心中充滿了神秘的崇拜。我輕輕地拍一下他,小聲問道:“你講點話撒——這麼長時間你怎麼連屁也不放一個的?”

他翻了一個身,臉對著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每一顆青春痘。他說:“我有什麼好跟你說的?你不是第一次來上這個課嗎?那就好好上吧,別跟我講話,我下次就不來了。”

我大驚,忙問道:“你為什麼?這個地方——這個老師不是很好嗎?”

“我都會啊!這麼簡單的東西!”他輕描淡寫地說,“我是我們學校最好的學生。”

把這話和他剛才表現出的對於課程的漠視聯係到一起,我便相信了他的話。我小心地問他:“那——你既然水平這麼高,又為什麼來這裏上課呢?”

我這句話本來隻是很單純的一個問句,但S卻著實被我嚇了一跳。他怕我已要識破了他的假象,忙澄清道:“不是不是的——我成績的確是很好,但是這裏不是號稱能讓你的成績大幅度提高嗎?我——我媽想讓我考到年級前二十,所以我就來上了。”

我已是徹底為他所折服,便問到:“你高中想上哪兒?”

對於每一個初三的孩子來說,這句話出現的頻率早已是不亞於“你好”一類的寒暄了,S肯定也回答過不少,都培養出了解題思路。他先是不緊不慢地看了一眼我的校服,隨後胸有成竹道:“我當然是想考你們的高中了!”

我崇拜起來:“哇!你真強——這次一模我離我們學校的模擬分數線還差好幾十分呢!”

他也深深地入了戲:“怎麼這樣!你要再加一把油了!你是不是太不注意勞逸結合了?”

“不是的。”我說,“我經常自己出來看看電影什麼的——”

“這樣能頂什麼用!”他打斷我,“這樣你的神經又起不到‘舒緩’的作用,你需要的隻是開懷一笑,明白麼?”

“明白明白。”我說,“那我下次就去看喜劇片好了。”

他遺憾地搖了搖頭,為我的領悟力感到傷心,他說:“這樣——唉!還是用處不大的!你不會看看什麼笑話——或是打油詩之類的嗎?”

“我不太看那些東西的……”

“你有沒有看過以前?”

“沒有……”

“那就要先試試再說!”他興奮起來,雙手在底下摸索了一番,掏出來一本小本子,他先自己看了一眼,然後扔給我道:“這本是打油詩,你先看看第一頁上的那首!”

我便聽從他的指令翻到第一頁。隻是一本普通的練習本,上麵的東西全是來自手筆。第一首是個古典型式的,叫做“使至塞上”:黃天沒太陽,

河上有隻羊。

羊都有個娘,

娘他去塞上。讀完我稍稍點頭,覺得這無疑繼承了周星馳的風格,忽地又瞟到了那個繁體字的陽,我臉“刷”地一下就白了,我小聲問他:“這個……不會是周星馳寫的吧?”

“怎麼會?這是我寫的!”S不解地把本子搶回去,認為我沒有欣賞的能力。我慌忙地跟他道歉。S其實也沒覺得什麼,於是就原諒了我,又問我:“你想考什麼高中?”

我說:“當然是我們學校本部了!”

“為什麼?是不是你喜歡的女生也要考那兒?”他一語中的。

我想他不會知道薛婕,於是說:“是啊,你有什麼看法?”

他聳聳肩:“我就當沒聽到好了——我最不擅長的就是對付女生了,你別問我這個。”

“你以前對付過?”

“是啊——”這回輪到他慢慢地品味了,“但是我很快就吹了。”

“講講看吧!”

“咦?我隻不過才認識你好吧,憑什麼跟你講!”

“對不起。”我隻能道歉。S心情這才好了一點,他看看手表,說道:“還有十分鍾就下課了。那個,很高興認識你啊,E。”

“哦對,你下次就不來了——很高興認識你啊S!”

講完我們看著對方笑起來,撇開兩個代號不談,這對話真的是極富官方的無感情色彩。我問他:“我們互相留個電話?”

“不用了。”S很認真地拒絕,“我是一個很相信緣分的人,我們今天既然是因為緣分相見,那下一次的見麵也讓它來安排好了。”

我折服地點點頭:“你信佛?”

“不能算是吧。”他很認真地想了一下,“我好奇怪的,什麼都願意試一點——不過單說我是有神論者倒是正確的。”

“這樣啊,挺好的。”

我們又相視笑起來,我和S很重地握了對方的手。此時劉老師的催眠之聲也漸停了,這是快要下課的征兆。我對他說:“考上哦。”

他嘴角漾出一絲笑意:“一定。”

和他分別以後,我在培訓中心門口和母親會了合。她看見我臉上的笑意,高興地說:“怎麼樣?這課有用嗎?”

我突然給母親一個很大的擁抱:“走,媽,我要趕快回家複習去。”五月十八日,這是初三二模的第一天,我把它叫做開始,中考將在一個月後結束,那將會是我初中的最後一次考試。事實再一次殘酷地證明了我的怯弱,我的努力奮鬥一樣沒有持續多久,我隻堅持奮鬥了十天,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把它叫做是回光返照,反正在此之後,我的生活作息時間也混亂了,一開始是不到一點睡不著,而後慢慢地,我睡覺的時間甚至已經遲到能看歐冠了。但拋開這些副作用不談,那十天的回光返照還是著實有了效果,要知道在那之前我連三角函數的特殊值都背不下來。於是我便拿這個來忽悠自己,我對自己說,你看我還是很聰明的,就複習了十天就已經OK了這麼多——所以要是我再努力一把豈不是還能再好一倍?

我不敢看瑀瀅的那封信,回信的日期也被我大大地推遲了。這封信就像是一麵鏡子,上麵貼著我最精神的照片,所以每當我看它時,我都隻能感到一身的寒戰。但是信終歸是要回的,我把時間定在了暑假,當然這次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樣忘記了,我一放假就會寫,一寫完就要寄。

與上一次考試不一樣的是,這回我做到了考完之後胸中有數,即使我感到的隻有考砸的痛感。就像是一個二流的預言家,好不容易準了一次,結果他預言的還是自己的死亡。第三天考完的一霎那就像是一個爆發的臨界點,卷子交完,全年級都興奮地衝上了操場,互相交談起答案來。我沒有這方麵的需求,也不想獲得免費的體驗,便在穿過操場時很緊張地用手把耳朵捂起來。物理上學過,固體可以傳聲,我的手也不失為一條良好的聲音傳播路線,所以難免也會有漏網之魚,我的心情也隨著腳下的路越來越沉重起來。二模很正規,一切都是按照中考來辦的,聽老楊說,一模二模考成什麼樣中考也就基本不會差到哪兒去,除非你超超常發揮。正常發揮是有界定的,但是超常發揮就沒有標準了,所以更不要談這“超超常發揮”了。我連達到模擬分數線都是萬般的吃力,就算是超常發揮,怕也隻能考到擴招的分數線,還是需要母親交錢。也不知道是誰發明的這種可以讓學校創收的製度,國外的學校都是學校求學生來上,中國反之,是學生家長舉著大把鈔票去求學校收,而且舉著鈔票都不一定有學校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