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附錄(2)(1 / 3)

甲辰春,次女牥又觴,第三次巨痛也,又與室人同哭之。餘既疊遭拂意,又嚐廁身越郡公學及會稽縣學堂,深感興辦學校之難,欲令彬枬兩兒習外國文,於是定遷滬之計。室人安土重遷,念十餘年來與先叔母與從弟澗鄰故婦、洙鄰婦、與從妹同居依依,與外姑與伯姑、鍾先叔姑、施先叔姑章歲時覲晤,今皆將遠別也,寸心忐忑,遍體為之發疹,然以餘之固強,卒成行。是年冬,四男標生。餘初到滬,任愛國女學校教員,旋任澄衷學校教員。自乙巳秋入商務印書館以至於今,皆任算學書編輯事。丁未,五男樂生。宣統庚戌,三女三寶生。歲杪曾偕室人攜子女一返故鄉,親族覿麵者皆謂:室人容加豐,壽可卜,孰意未及二稔,至壬子秋,而病未及五稔,至乙卯秋,而竟故乎。

室人初來,體不甚強,喜習勤苦,以自磨練,體亦增健。撫育五男三女,從未雇乳母。兒女冬夏衣服,從未雇縫師。甲辰以前,即餘終歲所著之履,多由室人手製也。氣血方盛,勤苦足為磨練之資。年齡漸增,勤苦足為勞乏之母。此為室人致病原因之一。餘性卞急,遇小事不如意,輒疾言厲色隨之,言非無理也,而色令人難堪,又易遷怒。古有室於怒而市於色者,餘反之,市於怒,而室於色,幾以家庭為發泄牢騷之地。室人則一味婉順,有忍耐而已。夫日日忍耐不情,氣血安得而不阻滯。此為室人致病原因之二。滬寓屢遷,不啻逆旅,服用器具多滯舊居就毀廢,室人既時時感念而危疑震撼之事又續續而來。丙午夏,有標兒之患驚風;其年冬,有南林裏寓所之被火;辛亥春夏,有彬兒之患肺炎、樂兒之患傷寒;其年秋冬,有革命之恐慌,有內侄羅品潔冒險投軍之驚懼;民國癸醜夏,有二次革命之避難;其年秋,有寶興裏寓所之再被火;甲寅春,枬兒與友遊龍華,有其友趙某之墜馬;其年夏,有三寶女之腹部劇痛,有餘之患腸炎;歐戰事起,彬兒在德有音信斷絕之懸念。

夫腦為百體之樞,腦不得寧,體何由健?此為室人致病原因之三。病之初起,胸背作痛耳。苟宣氣調血,依中醫投以平和補劑,或亦得愈,乃因餘迷信西醫而服西藥,西醫於彬兒、樂兒亦曾治愈重症,孰意於室人之症治標不治本,口餌以愛司批鱗為臨時之止痛,愛司批鱗AgIoirille含有毒質之藥也,服久成癮,即欲戒絕而不能。其弊能使腎髒排泄之功用消失,而成為鼓脹,而餘則未之知,此為室人致病原因之四。嗚呼!夫者扶也,餘之扶室人者乃如此,此餘所沒齒遺恨者也。室人略識之無,未通文藝,然其識見涵養達理而平情,有遠勝於餘之曾讀書者。餘之卞急,事後亦或引歉,室人曰:“君但待他人,勿如是待我,如是固無妨也。”既而曰:“君此後誠亦宜自謹,匪曰我不能堪,兒輩漸長矣,濡染之久,慮其他日之克肖也。如蔡鶴廎先生之與蔡黃師母乃為可師耳。”當餘初遷滬時,曾與蔡先生同居,習見其家庭,故室人雲然。餘或於適遇之事,因不如所期而不怡,室人曰:“既屬適遇之事,君即不遇必有他人焉遇之。君遇之即不怡,必他人遇之,君始怡乎?吾意隨遇而安焉可也。”

餘嚐責枬兒之中文不及彬兒,室人曰:“枬兒未經家塾即進學堂,中文根柢君課之,亦不如彬兒,是當諒之。”偶論及婦人不可不讀書,讀書者有益於家,室人曰:“此亦仍視乎其人,若終日閱小說書,不顧婦工家事,於家亦複何益?”能居家勤儉,宅心公恕,吾近年來所與談而有味者得兩人,一為四姆,可歸功於曾讀書,一為秋凡嫂,嫂何嚐讀書哉?四姆者,謂洙鄰弟婦曾,而秋凡則友人杜亞泉君之字也。室人曰:“凡家之興,必內外合力,開源男子任之,節流婦人之責任也。”餘到滬後十年以內,合遺產、租息及薪入贏餘凡三致千金,先以其一贖出典之祖屋,繼以其一入浙江之鐵路,繼以其一購商務印書館之股票。室人欣然曰:“能常如是,吾雖苦猶甘也。”室人曰:“愛兒女者,不可不為兒女惜福。吾於兒女衣服改舊者多,製新者少;製布者多,製綢者少,懼折其福也。”餘嚐謂:教育兒童,當自戒誑言始。室人深然其說,內弟長安夫婦雙亡,其子若幼女,室人聞招之來滬,撫愛倍至。獨於其偶有誑言,則督責甚嚴。

兒輩勝衣就學,每晚歸來,室人必檢視書包,一遇有增添之物,必叩其所自,蓋慮其妄取諸人也。彬兒於壬子春隻身赴德,姻戚代為惜別,室人曰:“兒能力學遠遊,我實喜慰,不以其離我為意也。”夏粹方先生之被刺也,凶手王慶瑞實有人指使之。正刑之日,鄰居之執業於商務印書館者,無不稱快。室人聞之,惻然曰:“是人亦可憐之人也,貪懸餌之利,致陷於刑,彼亦為人所害者耳。”餘挽夏先生聯雲:“吸外資能拒外款,能盤盤大才,瞻矚時賢誰與擬;犯極惡代受極刑,代蚩蚩無識,籲嗟暴客亦堪哀。”實采用室人之論也。餘以不工應酬,且守先訓不敢弄賭錢之玩具,與同群處缺少結合性,然緩急之際,尚能不乏同情者,實由於室人之讚助。友人某將遊學美洲而缺川資,室人慫餘將珠飾入質庫以假之。如姻如族如學生有病於旅館或學校而劇者,室人必勸餘招致來寓,謂可以審知病狀,商酌延醫,而飲食調理亦較堪適意也。其待人肫懇,無間親疏,上下雇用女仆視若家人,有年幼者,教以烹飪、縫紉,有孀嫠者,分外加借之。曰:“吾家無男仆與彼宜,我容留之可成其美。”迨病重臥床,仆婦竭誠陪侍,無異女之侍母焉。故之日,舊識之女工有特來痛哭者,此非偶然也。迷信拘忌之談,室人素所不信。甲寅中秋,傅姓姻戚假餘寓以嫁女,此事為習俗之所忌,謂將不利於寓主。室人曰:“安有是?”竟諾之。嫁畢未七日,室人之病驟劇,幾不起,迷信者又來言,謂惟娶婦可以厭之,勸室人速為枬兒完姻。室人曰:“安有是?吾如娶婦必依長幼之序,不以弟先兄,姑俟彬兒歸而謀之。”時正彬兒音信斷絕之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