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依舊心神不寧,一個人往化生寺而去。
他們去市集。
長安街市,車轔轔,馬蕭蕭,還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那個豔俗的花花世界。
躲開他們,躲開塵土飛揚的人世。
他注視我,眼中狐疑。
一再追問:“阿珠姑娘,不想去看看西域的花粉麼?”
搖頭。
不看他,對白晶晶說:“我去看空渡方丈,順便求個簽。”
化生寺。
佛門清淨地,又見紅塵夢中人。
是綠煙——嫦娥。
隻能望見淒清的背影,弱質纖纖,烏雲鬢,鳳釵沉沉。
她十指拂上琴弦。
琴聲一響,清幽深遠,若冰消雪融,冷冽而無形。
我險些驚呼出聲——她居然汗濕衣背!
太過專注,太過用力,太過用情。
古琴橫陳,佛前三柱香。
煙火不斷,淡淡散去。
空渡與一無名老僧各執木魚。
木魚聲與琴聲相合,鳥鳴山更幽。
琴聲急處若雨打芭蕉,緩處又似臥聽鬆濤,不著聲處卻如鶴影渡寒潭。
似飄蕩無依的一段感情。
木魚聲是依托,是規勸,是指引。
在琴聲堪堪落地前,伸出慈悲手,拈花微笑。
琴聲中有不忿,有不舍,有千回百轉,有萬念俱灰。
木魚聲空,托、托、托,在琴聲將折未折時一聲蓋過。
琴聲找不到出路,愈加煩躁,琴亂弦急,鳳釵顫抖。
綠煙更加汗如雨下。
木魚沉重、曠遠、空洞、有容及大。
“托、托、托``````”依然不急不緩,中正沉穩。
琴聲與木魚聲糾纏、廝殺、招架。
音樂聲中亦見刀光劍影。
十丈軟紅,塵世凡俗,諸多欲望,浸入肌骨,風刀霜劍,承至佛門廣大,無著力處,無法麵對。
無力承擔。
琴聲激越,左衝右突,杜鵑泣血。
我心中悶惡,無數次想揮袖舞動。
總在在欲動未動時被木魚聲生生止住。
如黃鍾大呂,如當頭棒喝。
醍醐灌頂。
木魚聲緊,如邊陲戰鼓,金戈鐵馬。
琴聲唔咽,且行且遠,飄若浮雲。
終於,“叮——”異聲,弦斷!
斷弦劃破綠煙中指,細如紅發絲的一個傷口。
太過用情,終至受傷。
曲終,雲過雨收,坐懷忘機,天地一片清明。
大雄寶殿外被琴聲引來的百鳥一哄而散。
紛飛各天涯。
隻正中高踞蓮花的菩提巋然不動,似笑非笑,俯視眾生。
眾生苦,若佛前一柱香,幽幽的就燃盡一生。
灰飛煙滅。
綠煙起身,懷抱古琴。懷中抱琴,卻抱不住情,抱不住一腔幽怨。
可惜都是紅塵夢中人,參不透,勘不破。
盈盈下拜:“多謝二位高僧慈航普渡,指點迷津!”
一汪血賤落琴身。
綠煙轉身欲走,與我點頭作答,目中有清淚。
不肯落下來。
身影寂寂如月之皎潔。
為情所苦,各人都有各人的痛。
“古琴本是至純至清之物,施主不必寄情太專,何妨神遊物外?”空渡蒼老聲音如山風拂過。
蒼茫人世,滾滾紅塵,誰能離得開?作了斷?
我上前行禮問好。
“這位是城西金山寺住持玄慈悲方丈,精研佛法,可稱當世高僧。”空渡舉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