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
我隻是一隻普通的狐狸——沒想到卻成了精!開始的時候,我以為狐狸與狐狸精的區別隻是形體,然而,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最是千變萬化無法把握的,是一個妖精的內心。
世間風塵,漫長清冷,我的記憶開始的那天,天上有一朵變幻不定的白雲,我慢慢睜開眼,伸個懶腰,抖抖身上的皮毛,一片片落葉相繼飄落,我的爪子踩上去沙沙做響``````那場景一直定格在我的記憶裏——我總是覺得記憶比時間長,這麼多年來,我看著時間慢慢地飄向火裏,一點點發黃,幹裂,卷曲,直至燒成灰燼。
而記憶卻被流過的時間磨得如此鋒利、尖銳,以至次次回想都無限傷痛。
從始至終,我都不知冥冥中為何會選中我,或許真的象他們說的是天意,唉——所以難違。
那天之前,我還是隻普通的白狐,生活在大唐邊境的山裏。我是獸,以撲食獵物為生,天經地義,不在三界之內,沒有人世的脈脈溫情、偽善麵孔、諸多規矩,有的隻是堅硬冰冷的食欲。
到得正午,我聽到動靜,轉頭疾目如電,見林下一隻玉兔,哦,隻見一局午餐而已。它尚不知情,不知危險的降臨,猶在忘情地咀嚼青草,我躡手躡腳,目不轉睛,一點點向它藏身處接近,陰影漸漸籠罩,我嘴角輕輕獰笑,距離恰好,隻需一躍,一切原本盡在掌握。
誰也料不到突然衝出的一個人,他以佛珠擲我,救下玉兔,口內高呼,“不得殺生!”那佛珠疾飛而至,不知為什麼,我躲不開,避不了,情急之下想張口咬住,卻不料佛珠渾圓仿佛變成活物,由我口中入腹,種下是非、情欲,消解不開,散入肺腑,五內具焚.
我渾身頓時有裂骨之痛,由內而外,肝腸寸斷——那種痛,終其一生相伴左右,多年以後,迷障漸去,一身清明,才通曉,有一種劇烈難忍的痛,叫做“情”。
他是唐僧,法名玄奘。這和尚劍眉星目,麵上隱隱佛性,身披袈裟,手持金漆禪杖,口宣佛號——阿彌陀佛,渡盡造化三世緣,清涼佛國一珠盡。
他一雙金剛怒目,凜凜正氣地注視著我,不怒自威。他給我起了名字,喚我——阿珠,隻有名未有姓,生於荒野,流於世間,經曆的多了,我漸漸也便明了:外人隻能給你一個開始,隻有自己才會給自己一個結局。所有的過程都不過是撲火的飛蛾,如果你真的不懂得適時地轉身,那你永遠無法看到幻滅之前自己落在牆壁上的影子。
這和尚看我痛得在地上翻滾哀號,卻無半點憐惜之色,隻點化我,要我修煉――去是非,消情欲,留素心。
本不是我的,偏偏要我自己消去。
可惡!原本就不該給我!
因為他.我吞下“七情六欲丸”。從此陷入六道輪回,由獸而為妖。結一段孽緣,從此生命中出現來來往往的過客,留下或深或淺的擦痕,無法磨滅。一粒佛珠,落入紅塵,沾染了灰。
他們說五百年前孫悟空與白骨精聯手打碎了王母娘娘分隔三界的琉璃盞,琉璃盞一碎,三界不分,再無阻隔。
——隻一棒,把三界都打破,那棒喚作“如意”,卻又如了誰的意?
長安城裏的人、仙、妖共處一界,我也跑去看。終日餐風飲露地修煉,枯燥乏味,漸漸明白古時怎會有那麼多妖,寂寞難耐,私通人間——誰願在淒清孤寂中修煉!還不如入世!
唐城長安,果然花團錦簇是的都城,繁華得沒有道理,沒有羞恥,如同潑翻了我的胭脂粉盒一般,赤、橙、黃、綠、青、藍、紫,五光十色,鋪陳了再鋪陳,還嫌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