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生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無題·李商隱。
這首詩不僅年輕朋友耳熟能詳,就連中老年人也能背它幾句,文評家更一致認為這是李商隱的代表作。然而,卻很少人了解,在他幽微沉鬱的詩中,蘊含了一段坎坷的人生。
根據史書的記載,李商隱雖然出身宗室,5歲能誦經書,7歲能文,但卻一貧如洗,到了12歲時還得替他人幫傭,以換取菲薄的工資,維持生計。按佛洛伊德的理論來說,這種兒童期“不愉悅”的經驗,即是李商隱往後感性、敏銳的主要原因。
商隱年方廿六登進士第,但是他的命運,卻沒有因此而略有轉機;相反的,他還陷入另一場風暴中——牛、李黨爭。一為兩代世交,一為嶽父大人,這場爭鬥,把李商隱整得更加悒鬱了,再加上他當時所見的不是政治腐敗,就是宦官得寵,真可謂滿目瘡痍。這也難怪李商隱的詩中,篇篇都充滿一股濃濃的“鬱”味。
這些情況換成別人,或許還能雨過天晴,孰料李商隱偏偏是個“超我”特別強的人,他對事情的判定,往往以道德為依歸,相對的,標準就嚴格多了。有強烈的良知、良心固然很好,隻可惜李商隱始終找不出一個應變的法子,因而被套牢於“超我”的設限裏,悒鬱而終。
綜觀李商隱,我們亦可發現他是個敏銳、內向的人。
實際上,他離憂鬱精神官能症並不太遠,不過他絕非病人,因為他經常能越過此線,回歸現實,並創作一首首膾炙人口的好詩。
佛洛伊德就曾說過,詩作必須由詩人心中不止一個的動機融彙而成,隻要詩人能將這些衝突升華,它就是一篇佳構,而李商隱的好詩,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完成的。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泥淚始幹;
小樓但愁雲鬢改,相逢應覺月光寒,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而這又是李商隱的另一首好詩,感覺上似乎更為悲恨。依照叔本華的理論,悲劇分成三種:其一,悲劇是由極惡之人集其所有能力而產生的;其二,是源於命運的盲目安排;其三,是由於劇中人物位置與關係,不得不如此。很清楚的,李商隱淒淒的“悲味”即是來自於不得不如此的“悲”,因此他的詩看來才特別感人肺腑。尤其是他的《玉溪生詩集》讀來真是一字一淚。
前麵我們已略為提及,李商隱的敏銳,與其早期經驗有很深的關係。佛洛伊德曾說,孩童時代必須經曆口腔期、肛門期、性器期、潛伏期、兩性期等各個階段,然後才能逐漸以“自我”代替“原我”工作。然而李商隱應沒有如此幸運,畢竟他幼年即因要負擔家庭生計,而不得不放棄少年必須擁有的“遊戲”與“幻想”,也正因如此,使他“超我”發展得比一般人快。由於他“超我”的過於常人,因此當他介入黨爭之時,仿佛把他引入極端無奈的痛苦中,難怪千年來李商隱的詩總是如此難懂又略帶悲調。
佛洛伊德又進一步表示,雖然悲調作家的作品中通常都蘊含有很多作者內在悲淒的想法,但至少會有部分作品能令人歡愉。唯獨李商隱,他一直執著於悲恨的沃土上,毫不改誌。
如果依照心理分析家的看法,或許李商隱正想利用那枝微亮的禿筆,道盡心中潛在的淒苦和悲恨,以換來心靈的寧靜吧!但不知他終其一生可曾得到如此的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