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一跳,閉了眼不敢答她。
又是一陣,似是阿沁坐起,輕手輕腳下了床。
他感到她氣息移近,在榻邊靜立了半晌,也不知要做什麼。
因方才想那尷尬問題,他一時不敢麵對她,就連閉了眼,也覺臉上火辣,似是阿沁的目光在那流連不去。
他不知她站在那看他做什麼,隻是心越跳越急,真怕被她聽了去。
突聽一聲輕輕歎息,便有一隻冰涼小手摸上他衣領,那一刻他使了全力,才沒叫出聲來。
那雙涼涼的手是抖著的,他……他……似乎也要抖了。
他感到自己的領口被解開,阿沁的手慢慢探了進來,指尖很冰,可被擦過的地方卻像火般燙了起來……她究竟要做什麼?
幾乎按捺不住要跳起來之際,頸間突地一聲響,什麼東西斷了。
他聽著那聲音,突然心也不跳了。
它沉了,甚至有些涼了。
阿沁的手離開他頸間,拿了什麼走到窗前。
聽那不時的輕聲,她似乎很慌張,其實不必,那東西一戴上天下萬物皆開不了,可是隻要有了鑰匙,卻是很容易解的……
“嗒”一聲輕響,她果然解開了吧?!
又走來將什麼物事放到了他枕邊,真是……一點留戀也無。
一直到阿沁掩門離去,榻上的人都是靜靜躺著,仿佛真睡著了。
她出了巷,不願走城門。
一來城門未開,二來……瞧著那些與某人一起走熟了的街巷,怕便走不開。
她挑了城中近山林的一處走,穿過那林子便無須出城門,下頭是驛道,等天明了找輛農夫趕的牛車,求車主載她一程吧。
她兩手空空,所幸身上有些銀兩,隨處找個城鎮總能養活自己。
這般想著,臉上卻濕了,她胡亂抹去眼淚。
不舍,真萬般不舍,即使早在來這前已下了決心,不到最後一刻卻仍怕自己走不開。
阿爹死後,第一個對她這般好的人……可不能再拖著那人了,便像她兒時見到天上飛的鷹兒,本就該自由自在的,不應被改變半分……
她不知那人怎麼想的,總不提分別的事,仿佛就要一直護她下去。她一向不敢問別人想法,隻會拚命地做好讓人不至於討厭自己,如今她能想到的對那人最好的事,便是主動離開。
那人會生氣吧?以他的性子定會暴跳如雷,罵她不告而別不講義氣吧?
阿沁不由笑了,眼睛又有些澀。
真是奇怪的人,不關心時死活不管,一旦對人好了便會掏了心地好。性子看來雖躁,有時卻是將人看透了的……唉,愈想愈不舍了。
她低了頭匆匆走著,繞過一棵大樹,突然頓住了。
林外,月下,就在那片能望見驛道的山坡上,立了一個黑衣男子,仿佛已站了許久。
他側頭,束著的黑發像飛了起來,近乎全黑的眸子映著月光,似火,熊熊燃燒的怒火。
“你……”阿沁隻能發這麼一個字。
“我怎樣?”慕容談踏前一步,衣發飄動,真似全身都燃了黑色的火般。
“你……怎會追來了?”
“還敢問我?你又為何要走,走得這般幹脆,這般灑脫!難道你絲毫不覺……”他說著,聲音突地啞了,“……不覺我的心意嗎?”
“你的心意?”阿沁便呆了,隻怔怔望了他。
慕容談咬牙,突地翻袖拿出白玉般的蛇鐲,爬過她手重又套上,另一手揚起,便有什麼飛進了遠遠的山林中。
“啊。”阿沁驚呼一聲,要去追,卻被他橫身擋在了麵前。
“這隻鐲子,是我爹用天山怪蛇製成,套上了便隻有那蛇的牙可開,我爹曾送給我娘做訂情信物,他死時交到我手中……”
她知道,所以才在臨走時把這般重要的東西還了他,可他卻……
“重遇你那日,我說我不稀罕它了,拿不回也無妨,確是實話。後來我才明白我會這麼說,是因為戴著它的那人,是你。”慕容談盯緊了她,一雙眸子濃深似海,“你不要它,是你的事。可如今我又套回你腕上,牙匙也扔了,這輩子你休想取下……如此,你還敢說不明白?”
他說最後一句時,聲音嘶啞,氣息灼人,阿沁身子一震,不由倒退幾步。
他也不逼她,立住了,定定看她。
阿沁被他看得心亂如麻,話也說不好:“可……你以前一直……怎麼突然……”
他們之間,一直是有些不拘禮的,可那是因了他不在意這些,而她知道他這性子。偶有尷尬,她隻略過了不提,他也不見有何反應,分明沒把她當尋常姑娘家的,怎又突然……
“是我駑鈍。”慕容談咬牙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他一向視天下女子為麻煩物,也不覺男女****有何意思,就連方才,也不信自己是對這丫頭動了心思。
若不是她取他頸上牙匙時,他由不明她舉動的忐忑到悟出她要不告而別後的心冷,這一熱一冷,終叫他明了自己的心意。
是,他確是該死的駑鈍!早該在為了她與顯弟分開留在城中之時,在發現她被人擄走後的心慌中,最遲……也該是在楓晚山莊裏不願去想他們終要分別那會,便發現自己的心意,偏生直到她要走那一刻!
他心下懊惱,見阿沁仍是怔怔的,不由上前一步,“你倒是說話呀!”
說什麼?
阿沁又被他嚇退一些,微慌道:“可……我有什麼好?”
“你有什麼不好?”
“……我、我是不幹淨的孩子……我沒同你說,阿爹曾告訴我阿娘懷我之時出過幾次意外,因此生我這般弱,其實,其實,那不是意外……是我娘瞞了他喝藥,她便是這般不想要我的!”
“那是你的錯嗎?小爺還是弑師惡徒,邪魔歪道!你去同天下人說,瞧他們是罵你還是罵我!”他又逼近幾步,她卻已背抵大樹,無路可退了。
“我缺了兩指……”
“你……氣死我了!你是逼我愧疚嗎?當初說要護你的是我,大意害你受傷的也是我,你有什麼好自責?”
他越這麼說,阿沁卻越怕,便像幼時怕阿爹對她好,因她無論如何也成不了阿爹的親生女兒回報他。
“你之前不也說過……我心思太重……”
慕容談又氣又急,突然張臂擁了她,大聲道:“是,你心思重,你還愛防人!他人待你有幾分,你才會待人幾分。原先你防著我之時,便是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來著!可是,可是一旦他人對你用了幾分心,你也會還人幾分心!否則你幼時怎會替我頂罪,後來又怎會對我這般好?我知你現今還未喜歡我,可是你留在我身邊,我……我一直全心待你,總有一****會喜歡我的!就算你執意要走……”他閉了眼,心一橫,“我也決不放你!”
兩臂間是燙的,如他的麵頰,他不管不顧隻緊緊地抱了,但其實……心底還是怕的。
便就這麼心跳如鼓地等懷中人反應,突然胸口微涼,這感覺……他有些慌了,“你……你莫哭呀。”她還是不願意嗎?就這麼不願意嗎?
阿沁拚命搖頭,他不知她是什麼意思,突聽她啞聲問:“你要的……是這個斷了指,又心思重的阿沁?不是別的阿沁?”
“這是自然!”
懷中的女子哭得更厲害了,慢慢地伸了雙臂。
回抱住他。
慕容談一愣,驀地明了這一舉動的意思。
那一刻的狂喜難以言表。
雞鳴之時,城門終於開了。直至日上竿頭,進出城的人流便多起來,許多行腳人都想趁著日頭仍陰涼時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