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勇氣(1 / 3)

橫濱海邊,海鷗飛翔。白劍勇的心浸潤在潮濕的空氣裏,隨著波濤起伏,剛剛亮如金鏡,轉瞬化為暗淡的碎銀。前仆後繼的浪花,猶如思緒,不作稍停。

“生活如同這浪花,每天看起來都相似。在人生漫長的旅途上,不過重複著一種單調的節奏,直至死亡。那麼意義何在?是否根本就沒有意義?為了所謂的意義,自己不知道摔過多少跤。中學時,曾經在物理與數學間徘徊,那些題到底有什麼意義,隻為了能夠進入城市?我討厭那無休止地練習與測試,多麼像這海一樣,毫無意義地耗費著生命。無論大學選物理還是數學,都沒有實現,也許那真是一種幸運。量子力學曾經自學,半途而廢;數學經典,難以卒篇,原來那並非自己的路。淹沒在茫茫人群,根本就無法確認有我這麼一個人。‘我’不過是一種幻想?唯物主義真的如老師說的那樣不可動搖嗎?為什麼到現在西方人還是眾說紛紜?我寧可相信它是真理,可這是真理嗎?

曾經標新立異,隻有那樣,或許才能證明“我”是存在的。存在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最後消失於黑暗?可是我錯了嗎?不是正因為大家最終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才更肯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嗎?羅老師當初否定我多麼可笑呀,是他可笑而不是我。他為什麼非要我遵循他的思路做5分鍾講演呢?區別是分出存在的唯一途徑。這標新立異又有多少屬於我這個個體,至少99.999%不是,盡管它不是,我也不能與眾人相同。活在區別裏總好過如同從來沒有存在過。真討厭所謂的為集體利益犧牲,不知道扼殺了多少人性,也不知道在那個遮蓋下人們幹過多少齷蹉不堪的事情。跟愛國主義一樣,它遮蔽了多少人的眼睛。人們為什麼要建立國家,還不是要生活好一些,更有尊嚴,到頭來不過是個醜陋的利維坦。日本人跟中國人不同嗎?沒有太多感覺。他們都很有禮貌,認真;早上那幾個站在鐵站站旁邊反對解禁集體日本自衛權的日本人,至少沒有被逮起來。隻談風月,不論政治,也許是對的,隻不過我還沒有跟他們有過深度交往,不能確信。既然討厭他們,為什麼不把自己的工業搞到超過人家呢,一味砸自己同胞的車,至少不算英雄。表達一下憤慨多容易呀。在電視劇中一年殺死幾億鬼子,相對難一點,那得等日本人生好幾代才能湊夠數。日本也許並不自由,他們等級觀念挺強,為了安全,人們必須出賣個人權利。長期來看,也很難說就一定安全,二戰不知道有多少日本人和德國人永眠異國他鄉。中國人或許沒有本質不同。

就在我們宣揚著日本和韓國文化來自祖先的時候,我們忘卻了我們不是我們的祖先。我們近百年的探索,祖先能給我們適應機器文明的東西真的不多。國學救不了現在的中國,我們現在國家的建立跟國學無關,跟新信仰有關。公民社會怎麼能容得下三從四德?所謂的回複不過是宋明理學,還有那些腐朽價值觀念。他們真研究過孔子的現代意義嗎?我們所謂的儒學並不全來自孔子,普通人誰會去分辨呢?法家更是可笑,竟然被某些人跟現代法治聯係到一起,真是無知者無畏。法家講勢法術,都是牧羊的技巧,怎麼對應我們的社會?道家的經典《道德經》人們向來都往政治上靠,如果想接觸哲學還是學西方哲學吧。大名鼎鼎的《資治通鑒》,不過是一部相砍書,偉大的司馬光敦敦教導不要結黨,他怎麼對付王安石呢?…..上個世紀尤以五四運動反傳統最烈,可惜了那些前輩。

我或許真是個異鄉人。想投身書齋,卻無法忍受權力驅使;喜歡鑽研技術,卻總是被功名催著加班;以為遇到愛情,不料變成了張曉蘭嘴裏的“不上進,瞎胡想”;喜歡文學,怕遇到別人的扒筋去骨,竟然不敢投一篇稿;隻是為了不變成房奴,竟然成了親戚、朋友、同事的眾矢之的…..

不知道還能否遇到他,飛機上的時間多麼短促,沒想到世界上竟然真有聽明白我說話的人。他看的書肯定比我多,也比我認識深刻。古語常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應該是幸運的。他說的對,我這個人缺乏放手一搏的勇氣,空有知識卻不想實現的途徑,不懂得以社會能接受的方式展現自己。無欲無求,是一種解脫智見,還是一劑麻藥?衝破羅網到底是理智還是情感?難道自己真的是一個情感淡漠的人嗎?不會呀,與曉蘭相戀,那種牽掛和無名的焦慮都不會是假的呀。每天想著見麵,見麵又怕,難道不用動感情,反而是理智作用?她失蹤的那兩天,嘴上不知長了幾個泡,我可是兩天沒睡覺呀…”

堤壩上從遠處走來了兩個人,一對情侶,近了,走過,又遠去,消失在漸漸降下來的夜色當中。白劍勇必須回酒店去,同事們還等著他去吃晚飯。

“橫濱,這算是個機會嗎?這是第一次出國。出國有什麼好呢?還是有些好處,至少開闊一下眼界,之後呢?之後再回去麵對毫無激情的工作,看不到頭的日升日落,還有曉蘭疲憊的身影,倒頭便睡的樣子。每當她回家,期待變為憐憫,而後有些惱怒。可能我生病了,不再是以前的我,生活原本就不是我想的樣子。這次出差,她想到的隻有化妝品、化妝品、還是化妝品。那個眨著一雙大眼睛噓寒問暖,體貼的曉蘭,再也不見了。我是懦弱的,大學時如果不是她主動,恐怕不會有這段感情,如果那樣估計現在自己還在哪個單身宿舍裏對著電腦發呆或者當摳腳鍵盤俠呢。跨入社會的那一刻,是我對不起她,不能給她一個安身之所。看著同學們結婚,想來她也背地裏狠狠埋怨過我吧。一窮二白的兩個人,要想在上海這座城市生活談何容易。她對我的要求並不過分,是我選擇錯了城市,把我倆帶到了這種尷尬境地。沒想到她是那麼上進,賣房子可真不容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給她買得起帶遊泳池的房子。嗬嗬,這生還有希望不?要是當初我聽她的意見回到老家,想來該是多麼愜意的生活呀。我不該懷疑她,盡管她每天都麵對著有錢人,她不是還經常給我講她的客戶趣聞嗎?可是有時候她為什麼那麼勢利,難道人生下來就是為錢活著嗎?‘不上進,瞎胡想’,我最討厭這兩句話,我們工程師怎麼了,也不比誰少個鼻子,少個耳朵。我們是在創造呀,盡管我也不大喜歡這個工作,你要我去幹嗎呢?難道必須是沒有周末的為錢忙碌才可以嗎?難道我就不能看看書休息一下嗎?難道….”

路燈都已經點亮,一路上竟然沒有看見垃圾桶,吸煙還必須找固定的地方。白劍勇隻能忍著到賓館旁邊地鐵站才點上一支煙。在片刻的思緒寧靜中,他環視著周圍的高樓大廈,莫名地感到好笑。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是高樓大廈,隻不過不知道這些是否是新的,或者是否是上個世紀末日本房地產泡沫時代建成的。從機場過來的路上,幾乎沒有看到新房子,他甚至懷疑都是泡沫時代蓋的。中國的房子都是新的。一個個小鴿子籠就是人類的安家之所,也像鴿子一樣,多晚都要回家。《失樂園》他很早就看過了,這時,他忽然想起自己住的酒店附近會否有久木和凜子去的酒店。在飛機上跟那個人也提到過,不過他說自己沒有研究過,倒是談起了吳清源和川端康成,看得出他是個傳統的人。保守地連姓名也沒有透露,隻給了一個博客地址和郵箱。也是,這種小說如果作者是個中國人,那麼出版會是個大問題。世俗的力量非常強大,有多少人會在其中讀出人生和反抗呢?西方又怎麼樣呢,王朔投稿給《花花公子》的經曆不就是一個小注腳嗎?倫理與色情,總是一對難兄難弟。當然,一些悲劇確實在於人類有理想,與風月、政治全無關係。如果要求世人都按照作者原本或者欣賞的角度去欣賞作品,確實有點勉為其難。

吃飯的時間到了。幾個同事選擇飯館頗費周折,最後還是在酒店裏就餐。當代的世界性都市差不多,盡管相隔萬裏,卻並不缺少彼此的風味。白劍勇吃著飯,腦子卻常常想起應該去哪裏買化妝品。他不是一個強者,生活上的事情多不在行,好在大家已經安排好了購物計劃,他隻要跟隨。來的時候,曉蘭已經將代購物品開列了一張單子,足足占去一張A4紙。知道白劍勇這方麵比較弱,不但著明了網上價格,還分出了優先級,以備緊急之需。白劍勇不會忘記服務員那表情,本來是微笑,一低頭結賬,笑容立馬消失,臉上的肌肉動了一下,抬頭又恢複了笑容,看起來像個麵具。是不屑、困惑還是什麼,他也無法猜出來,但是絕對不是喜悅和真誠。或許她看著這麼多揮金如土的中國人,想到了自身吧,她可能並不知道,每個去購物的中國人都是為了完成使命,而不單單為了自己。電子城堪稱火爆,找個中國人比找個西方人容易的多。直到商家要打烊了,白劍勇和幾個同事才出來。他盡管已經有點不耐煩,可是買化妝品畢竟不能自己獨自完成。

西方人的傲慢、日本人表麵的謙遜、中國人的粗魯都表現在會議和晚餐中,這個流動的畫麵,在白劍勇的腦海中時時出現。本來都是人,最近的人類分子學好像說所有的現代人都來自於東非的一男一女,千差萬別的不是人自身,而是環境。我們所有的行為中,除了本能,都是社會,馬克思令人敬佩。當中國人四處爆買馬桶蓋、電飯煲、化妝品、甚至藥物的時候,白劍勇深切體會到信用的力量,可是他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