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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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平,二平!”張振安發覺自己正處在一個奇怪的空間裏,所見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總讓他感到不安。他茫然徘徊,有時候又暗暗興奮,眼前總有一些好笑有趣的事情,雖然偶爾出人意料。突然他緊張起來,因為他看到有個看不清麵向、穿著黑衣服的凶惡男人正在用鞭子驅趕抽打自家的大黑狗。“不是已經被藥走了麼?”他覺得很奇怪,心生憐憫,卻隻能眼巴巴地瞪著眼睛,想喊卻發不了聲來,想動邁不出步子,正不知所措,冥冥中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小名。他驚醒了,急挺坐起身,摸了摸腦袋,在黑暗中呆坐了片刻,聽得鄭佳萍又在催促。“起來了!”他氣衝衝地回應,掀開被子,寒氣沁骨,強忍著摸索到床頭係扣著的吊燈拉繩,吧嗒一聲,頭頂的燈泡亮了。他眯著眼睛,倚靠在床頭,稍微有些遲疑懶卻的念頭,發起癡病來,怔怔地看著自己呼出的白色氣息在暈黃的燈光下嫋嫋翻滾,想象著各種奇妙的光景,隻是床頭靠背的棱角硌得脖子生疼,他縮回些身子,將嘴巴貼在被窩口,老棉被的氣味雖然沉悶,還殘留有些許樟腦丸的氣味,他卻非常喜歡嗅聞。他舒服地打了個哈氣,眯起眼睛,直對著吊在房頂中央的電燈泡,炫亂的光影似遠或近,或真或幻,使得眼前的世界頓時變得奇妙起來。

鄭佳萍把窗戶敲得咚咚直響,大呼小叫。張振安吃了一驚,拉著被角嚷道:“你過去!”鄭佳萍在窗外嗤笑道:“哎喂!”張振安瞅定窗外無人覘窺,窸窸窣窣穿衣起床,出得門來。一彎弦月斜掛在偏西的夜空,銀色的輝光照得小院裏亮堂堂的。自家的幾頭黑豬聞到了食物的味道,比賽似的拚命叫喚。張振安捂了捂冰涼的耳朵,揉了揉臉,拿眼睛四下尋找鄭佳萍,走了幾步,聽得後院門外窸窣有聲,忙定睛看向牆隅。一個熟悉的人影閃了出來,走至月光下。

他笑道:“你也不怕老奇怪把你拐去!”

“要拐也拐你,”鄭佳萍將自己頭上包裹著的白色頭巾扒開些,“你家廁所非要弄後麵,瞎燈瞎火,害怕人的。”

張振安作了一個張牙舞爪的姿勢,猛地向前一跳,怪聲道:“欻!”

鄭佳萍驚得退了一步,又欺身向前,衝著搗蛋鬼的大腿踢過來,嗬斥道:“我踡死你!快吃飯去。”

張振安挺身跳開,哈哈直笑,咂了咂嘴,一邊給自己凍傷的雙手哈嗬熱氣,一邊往自家的鍋屋小跑過去,一頭紮進門來。媽媽正在灶台前忙碌。大鍋裏正煮著山芋,狹小的空間裏蒸騰著濃濃的水氣和熟山芋的香味。張振安一屁股坐到灶膛前小板凳上,抄起火叉撥拉數下,又添了兩把稻草,將兩隻手伸進火焰熊熊燃燒的灶膛。

“不要燒了,”媽媽命令道,說著揭開小鍋的鍋蓋,一邊將鍋裏的炒飯盛起來,一邊數落道:“你就不能早些個起來,你看看人家大萍子。”

張振安伸著腦袋看了看泛著油光的黑鍋,嚷道:“一天到晚炒飯,炒飯,還放那麼多油。”

媽媽說道:“油多好吃。”說著從筷籠裏抽了兩根筷子,遞了過來。

“不吃不吃!”張振安曲腰猱進,鑽過媽媽腰側,伸手從翻滾著熱浪和水泡的鍋裏掏出一個裸露可撈的山芋,便往外跑。

媽媽喊道:“炒飯不吃,你到時候餓。”

張振安扶著牆角回應道:“餓死算!”

兩個人出了村莊,貼著空曠無人的石子馬路平排而行,漸漸遠離身後的小村莊,四周沉寂了下來。萬物蕭條,嚴霜遍地。馬路兩側是一大一小兩條已經幹涸的河渠,小河溝外是一條並行的田間土路,再外便是大片的田野,遠處的村莊隱隱約約顯出毫不起眼的黑色輪廓。光禿禿的數種樹木如張牙舞爪的怪物,沿著數道溝沿差差齊整地排列成行,一直向遠處昏冥的空間延伸。這片幽暗肅殺的天地裏似乎總會隱藏一些怪異的、讓人敬畏的東西,尤其在那些光亮遠遠不及的陰影裏----大河溝的旮旯處、雜草叢生的灌木叢裏或者某個體態異常猙獰的大樹背後----汙邪易生喜駐,或有什麼怪物,窺視夜行的人們,如稍不留神,便會衝出來。兩人不敢大聲說話,大多隻是埋頭騎車,不一會兒,自行車進入那塊集中著墳包的田野範圍,鄭佳萍上個月正是在這裏遇到了遊蕩的鬼火。那河溝對麵的墳包一個個看起來既突兀極了,放佛蓄勢待發。張振安心裏雖緊張,不意玩心突起,故意落後一些,壓著嗓子叫鄭佳萍的名字。

鄭佳萍嚇了一跳,斥罵了兩句,伸手一指,說道:“你看看你後麵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