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溶溶地傾瀉在園子裏。大門上的紅對聯、紅燈籠,披紅掛彩的席棚,以及溫馨如夜幕下少女呢喃般的望月小築,都如同蒙著一層緩緩流動的水銀,又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夢一般靜謐安詳。
好靜的夜啊。似乎萬物都在長生天的懷抱裏沉沉地睡去了。然而,心底的風暴,又哪裏能輕易地平息?如果可能的話,我寧願請求長生天收回我的記憶,讓我不再徘徊,不再仇恨,不再痛苦,讓我的心隨著這寧靜的夜一起睡去。
抬頭望去,頭頂的天空是那般純淨美麗,孔雀藍的天幕上,一顆顆明亮的星星仿佛散落在大海裏的珍珠,閃著柔和清冷的光。多年的經驗告訴我,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正適合嫁娶。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經常這樣靜靜地仰望星空了。那時侯阿瑪還在。是他告訴我,星星就是行路人的明燈,要想在這深山密林裏走夜路,首先要學會的就是看星星。
我又瞥了一眼院子裏那些花花綠綠的席棚,嗬,明天的“響棚”一定很熱鬧。這樁婚事雖說不怎麼體麵,可到底是欽定的,再加上此前沸沸揚揚的謠言……那幫八旗子弟,最是惟恐天下不亂了。第二天的“演轎”和第三天的拜堂雖不幹外客什麼事,殺豬、打下處、插車、邁火盆、射三箭、跨馬鞍、坐帳……等等繁文縟節還是一大堆。嗬嗬,聽上去都好麻煩的,是不是?我當年也是這樣想的。可是當身臨其境時,卻一點也不以為苦,因為,那是為了和相愛的人在一起啊。
那場婚禮,是額娘為我們操辦的吧?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我也該給兒女們操辦婚禮了。誰知道,我還沒來得及為我心愛的驥遠準備聘禮,就趕上了這場欽定的婚禮……我丈夫的婚禮。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望月小築,今天剛剛摘過“他哈”的新月現在在想什麼呢?也像我當年一樣嘟著嘴嫌婚禮麻煩嗎?
轉過身歎了口氣,幽幽的歎息彌散進了整個夜空裏。我再一次抬起頭,習慣性的在心裏勾勒著那一個個星座的圖案,別看隻是幾根簡單的線條,每一個星座背後,可都有一個美麗的傳說呢。嗬,那不是牛郎星嗎?那麼織女星一定就在附近了。今晚的能見度不是太好,銀河像一個害羞的少女般若隱若現。好,找到了,順著織女的“梭子”看上去,就是大熊星和小熊星了。小熊星的“尾巴”,就是北鬥七星。正對北鬥“勺子”的那顆星,大而耀眼,那就是無數迷路的人依靠它走出了困境的救命星----北極星了。
找到了北極星,就找到了方向;找到了方向,就找到了家。阿瑪渾厚深沉的嗓音仿佛又一次在我耳邊響起。嗬,多少年沒有聽到過這個聲音了,十年,還是二十年?阿瑪,你在白雲上看著女兒嗎?我向著夜空喃喃的問道。告訴我,如今我還能在北極星的指引下回家嗎?回白山黑水懷抱中的那個家?
夜風輕輕拂過,送來一陣斷斷續續的歌聲,還隱約夾雜著依姆欽的伴奏。我不必分辨風向就知道,那是望月小築裏傳來的。因為,我太熟悉努達海演奏的依姆欽了。多少個平靜或不平靜的夜,我就在他的依姆欽中入睡。
紅線線,綠線線,
偷偷給阿哥繡荷包。
荷包上麵繡支箭,
讓他經常來見麵。
荷包下麵繡朵花,
盼望阿哥來取它。
花兒旁邊繡棵草,
別等秋後花兒老。
水靈靈的歌聲,水靈靈的情意。如鶯啼,似燕嚦,惹人醉。不得不承認,新月的嗓子真好,比我年輕時還好。但是,我畢竟也年輕過,也有過在情郎懷裏唱歌的時候。當年,我像她一樣,隻覺得這首歌的調子好聽,一遍遍地唱著,卻不懂得歌詞中的深意。現在我終於懂了,卻也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