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3 / 3)

他微笑著,點點頭。

“可是那些客人都是你的熟人呀!你為什麼不立刻進來呢?外邊天氣很冷呢!”

他遲疑了一刻。“我不知道你——你究竟肯不肯讓我進來呢。”

“哦,倫什!”

她忽然感到非常慚愧,隻站在那裏瞠視著他,原來她此刻才完全覺悟他對她是多麼好、多麼慷慨,於是大顆的淚珠從她臉頰上滾了下來。

“喂,親愛的!你哭什麼呢?你這小妖精!今晚我們正該慶祝呀!你瞧這個——”他在口袋裏掏出一隻珠寶盒,遞給她。

琥珀慢吞吞地從他手裏接過去,拿爾也就挨近她身邊想看看裏麵是什麼。等她揭開蓋,兩個女人都驚喜地狂叫起來,原來是一個嵌著一顆黃玉的金雞心,用一條粗重的金鏈條係著。琥珀抬起頭來看看他,有些驚疑,因為她看那件東西一定很昂貴。“哦,倫什!”她溫和地說,“這很美呢——可是——”

倫什將手一擺,示意叫她不要客氣。“我前些天跟人擲骰子交到一票好運呢。你瞧,拿爾,這兒有點東西送給你。”

拿爾揭開他交給她的一隻盒子,看見裏麵放著一對金耳環,中間嵌著小小的珠子。她高興得不由發出一聲尖叫,跳起來親他的臉——因為他的身材至少要比她高過一英尺——這才覺得自己太冒失,馬上紅起臉來對他行了個禮,一溜煙跑進臥室裏去了。

“嗨!”倫什叫道,“你稍候,拿爾!我跟你家太太就要進裏麵去了。”說著他將琥珀一把抱起來,邁步走進臥室去。“今晚請你睡在外邊吧,乖乖兒。今天這個機會是很特別的。”

接下來的幾個月似乎過得很快,因為她心情愉快,大家又都給她捧場,她就以為自己已經很出名了。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從十二月到來年的一、二月,一直都是冰天雪地,但後來春回大地,終於冰消雪融,草長鶯飛。那傑掌班又讓她做主角,同時她又要去學歌舞,學提琴,忙得不亦樂乎。

有時班子進宮演奏,有時禦駕臨幸戲院,琥珀也有機會見國王的麵,國王偶爾對她笑笑,僅如此而已。她聽見了謠言說國王對喀賽瑪夫人已經沒有以前那麼親熱,卻在專心追求另一美人斯朵馥蘭了。但據說,那斯朵姑娘態度很矜持,他至今還不能染指。有些人說這斯朵姑娘是個傻瓜,也有些人說她很乖巧,總之察理那一顆朝三暮四的心給她勾去了是事實,而這一點也就足以證明她不同凡響了。琥珀呢,隻要聽見貝貝拉已經失寵就能心滿意足,至於到底誰奪她的寵,她是不在乎的。

到了二月中旬,琥珀發現自己又懷孕。她猶豫了好些日子,把這件事瞞住了倫什,隻是不住捫心自問,到底要不要和他結婚。最後,她竟找到法格奶奶那裏去墮胎了。這次她吃了不止一罐草藥,坐了不止一趟馬車,弄得她非常頹唐,竟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星期。倫什發現了這件事,心裏又忿怒又害怕,簡直發狂似的,求她馬上就和他結婚。

“你為何不肯呢,琥珀?你說你是愛我的——”

“我確實是愛你的,倫什,可是——”

“可是什麼?”

“哦,如果隆嘉回來——”

“他永遠不會回來了,這是你跟我都知道的!就算他回來,也沒關係的。我或者把他殺了,或者叫宮廷裏的人解除你們的婚姻。你究竟怎麼想呢?我有時候想,你所以不肯和我結婚,是因為希望皇上再來召你,是不是這樣的呢?”

她抬起半個身子坐在床上,臉色蒼白,精神疲憊,一雙眼睛直愣愣地望著空中。“不,倫什,不是這樣的,你也知道的。”

這是她撒謊,因為她確實還抱著這個希望,隻是她心裏非常清楚,現在她若再不跟倫什結婚,將來她是要後悔的。至於要離開舞台,那又有什麼要緊呢?她已做了一年半戲子,看來也沒有什麼好處。她的十九歲生日離現在已經不到一個月,她覺得光陰似箭,大好青春轉瞬即逝了。她是由衷地愛他,隻是她始終懷念著波盧,心裏還在向往一種繁華而激動的生活。

“請我再想一想吧,倫什——隻要一段時間就行了。”

她的兒子到了四月五日就滿兩周歲,她知道自己那一天沒空,所以打算提前在四月一日就把買物親自送去。那一天早晨,倫什七點鍾就準備出門,那時天色朦朧,因為下了一夜雨,簷頭的雨水還是滴滴答答的。

他很溫柔地吻過了她。“我們要隔十二個鍾頭再見了。希望你一路平安,親愛的,替我給那小家夥帶一個吻去吧。”

“啊,倫什!謝謝你啊!”琥珀高興得眼睛閃光,因為過去她去看孩子,倫什總不理她,仿佛他不該有那個孩子似的。可是自從她幾乎要同意和他結婚,他顯然是決定要那個螟蛉之子了。“我也要替他帶回一個吻來給你呢!”

他又跟她親了一個吻,又跟拿爾擺手,就出門去了。琥珀輕輕地將門掩上,在門背上靠了一會兒,臉上笑嘻嘻的。“我想我要和他結婚了,拿爾。”她最後了說道。

“哦,天,夫人,早該如此啊!天底下沒有比他再好的人了!你結了婚一定很快樂,夫人,我知道你一定會快樂。”

“這倒是的,”她表示同意,“我也這樣想,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也不過能快樂罷了。”

拿爾瞪著她,大為惶惑了。“我的上帝,夫人!那麼除此以外你還要什麼呢?”

過了一會兒,教唱歌的先生來了,唱歌的先生走了,教跳舞的先生又來教她緩步舞——就是當時流行的一種法國新式舞。這時顯芝一趟一趟穿過起居室,將一桶桶熱水倒進臥室中的木桶裏去預備她洗澡。

拿爾替她洗過了頭發,並且將它擦得快要幹,然後在頭頂上盤起了一個髻兒,拿半打插針定著。這時已經快到十點鍾,多日不見的太陽終於出來了。她坐在浴桶裏,光著肩膀曬著陽光,覺得暖烘烘的,滿心愉快。平常她在心舒體泰的時候,常要一種感歎,以為人生在世真有無窮的樂趣,現在也就有這種感覺了,而在躊躇滿誌中正要從浴桶裏出來的時候,忽聽到外麵有敲門的聲音。

“你說我不在家。”她向出去開門的拿爾背後叫道。因為她無論來人是誰,總不願這一天的計劃被破壞。

拿爾一會兒就回來了。“是阿穆比伯爵爺來了呢,夫人。”

“哦。唔。那麼請他進來吧。”原來阿穆比去年秋天回到倫敦那一次,停留的日子不多,最近又來參加國會的春季集會,經常到這裏來看她,卻不再送錢給她了。可是琥珀並不因此怪他,因為她很喜歡他。“他是一個人來的嗎?”

“不,還有一位先生跟他同來。”拿爾說時滾動著她的眼珠子,不過她見了男人一向容易激動的。

“請他們在客廳裏等一會,我立刻就出來。”

她從浴桶裏出來,拿一條毛巾慢慢地擦幹身子。從客廳裏傳來兩個男人說話的聲音,偶爾聽見拿爾吃吃地竊笑,或竟樂得嘩笑起來。琥珀披上了一件綠袖子浴衣,從那仍未全幹的頭發裏將幾枚插針拔下,換上了一把木梳,然後穿著一雙木屐,就準備要出來了。可是想了想又回身轉去,可能來的是個重要的人呢!她在臉上撲了一點粉,手和頸脖子灑了些香水,又拿胭脂勻了勻嘴唇,然後將領口拉得低點,露出胸房,這才走到臥室門口去將門打開。

阿穆比站在火爐前,還有一個靠在爐台上笑嘻嘻地低頭看著拿爾,卻原來是嘉波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