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文人墨客多歌頌,古今佳作詠臘八(2)(1 / 2)

餓了,也得到太陽落下時才準吃。你們想,媽的命令,看羊還不夠資格的八兒,難道還能設什麼法來反抗嗎?並且八兒所說的餓,也不可靠,不過因為一進灶房,就聽到那鍋子中歎氣又像是正在呻喚的東西,因好奇而急於想嚐嚐這奇怪東西罷了。

“媽,媽,等一下我要吃三碗!我們隻準大哥吃一碗。大哥同爹都吃不得甜的,我們倆光吃甜的也行……媽,媽,你吃三碗我也吃三碗,大哥同爹隻準各吃一碗;一共八碗,是嗎?”

“是呀!孥孥說得對。”

“要不然我吃三碗半,你就吃兩碗半……”“卜……”鍋內又歎了聲氣。八兒回過頭來了。

比灶矮了許多的八兒,回過頭來的結果,亦不過看到一股淡淡煙氣往上一衝而已!

鍋中的一切,這在八兒,隻能猜想……栗子會已稀爛到認不清楚了罷,赤飯豆會煮得渾身透腫成了患水臌脹病那樣子了罷,花生仁兒吃來總已是麵東東的了!棗子必大了三四倍——要是真的幹紅棗也有那麼大,那就妙極了!糖若作多了,它會起鍋巴……“媽,媽,你抱我起來看看罷!”於是媽就如八兒所求的把他抱了起來。

“惡……”他驚異得喊起來了,鍋中的一切已進了他的眼中。

這不能不說是奇怪呀,栗子跌進鍋裏,不久就得粉碎,那是他知道的。他曾見過跌進到黃燜雞鍋子裏的一群栗子,不久就融掉了。赤飯豆害水臌腫,那也是往常熬粥時常見的事。

花生仁兒脫了他的紅外套,這是不消說的事。鍋巴,正是圍了鍋邊成一圈。總之,一切都成了如他所猜的樣子了,但他卻不想到今日粥的顏色是深褐。

“怎麼,黑的!”八兒還同時想起染缸裏的髒水。

“棗子同赤豆擱多了。”媽的解釋的結果,是撿了一枚特別大得嚇人的赤棗給了八兒。

雖說是棗子同飯豆擱得多了一點,但大家都承認味道是比普通的粥要好吃得多了。

夜飯桌邊,靠到他媽斜立著的八兒,肚子已成了一麵小鼓了。如在熱天,總免不了又要為他媽的手掌麻煩一番罷。在他身邊桌上那兩隻筷子,很浪漫地擺成一個十字。桌上那大青花碗中的半碗陳臘肉,八兒的爹同媽也都奈何它不來了。

“媽,媽,你喊哈叭出去了罷!討厭死了,盡到別人腳下鑽!”

若不是八兒腳下棄的臘肉皮骨格外多,哈叭也不會單同他來那麼親熱罷。

這段節選的文字中寫出了八兒家熬臘八粥的情景,沈從文以他清冽婉轉得如沱江水一樣的敘事口吻給我們展現了上世紀20年代北方人過臘八的風俗。“把小米,飯豆,棗,栗,白糖,花生仁兒合並攏來糊糊塗塗煮成一鍋”,這不就是我們前麵介紹的北方的臘八粥嗎,讓大人、小孩都饞涎欲滴的臘八粥,和今天比,今天的物質條件更豐富,而那時的臘八氛圍卻顯得更濃一些,更溫馨,讓人期待。“夜飯桌邊,靠到他媽斜立著的八兒,肚子已成了一麵小鼓了”。“桌上那大青花碗中的半碗陳臘肉”,可見,這八兒家若不是大富大貴,也自是衣食無憂的小康之家,這比起佛家施舍的“福壽粥”來,少的是心酸,多的是幸福。

冰心的《臘八粥》寫於1979年。

從我能記事的日子起,我就記得每年農曆十二月初八,母親給我們煮臘八粥。這臘八粥是用糯米、紅糖和十八種幹果摻在一起煮成的。幹果裏大的有紅棗、桂圓、核桃、白果、杏仁、栗子、花生、葡萄幹等等,小的有各種豆子和芝麻之類,吃起來十分香甜可口。母親每年都是煮一大鍋,不但合家大小都吃到了,有多的還分送給鄰居和親友。

母親說:“這臘八粥本來是佛教寺煮來供佛的——十八種幹果象征著十八羅漢,後來這風俗便在民間通行,因為借此機會,清理廚櫃,把這些剩餘雜果,煮給孩子吃,也是節約的好辦法。”最後,她歎一口氣說:“我的母親是臘八這一天逝世的,那時我隻有十四歲。我伏在她身上痛哭之後,趕忙到廚房去給父親和哥哥做早飯,還看見灶上擺著一小鍋她昨天煮好的臘八粥,現在我每年還煮這臘八粥,不是為了供佛,而是為了紀念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是1930年1月7日逝世的,正巧那天也是農曆臘八!那時我已有了自己的家,為了紀念我的母親,我也每年在這一天煮臘八粥。雖然我湊不上十八種幹果,但是孩子們也還是愛吃的。抗戰後南北遷徙,有時還在國外,尤其是最近的十年,我們幾乎連個“家”都沒有,也就把“臘八”這個日子淡忘了。

今年“臘八”這一天早晨,我偶然看見我的第三代幾個孩子,圍在桌旁邊,在洗紅棗,剝花生,看見我來了,都抬起頭來說:“姥姥,以後我們每年還煮臘八粥吃吧!媽媽說這臘八粥可好吃啦。您從前是每年都煮的。”我笑了,心想這些孩子們真饞。我說:“那是你媽媽們小時候的事情了。在抗戰的時候,難得吃到一點甜食,吃臘八粥就成了大典。現在為什麼還找這個麻煩?” 他們彼此對看了一下,低下頭去,一個孩子輕輕地說:“媽媽和姨媽說,您母親為了紀念她的母親,就每年煮臘八粥,您為了紀念您的母親,也每年煮臘八粥。現在我們為了紀念我們敬愛的周總理,周爺爺,我們也要每年煮臘八粥!這些紅棗、花生、栗子和我們能湊來的各種豆子,不是代表十八羅漢,而是象征著我們這一代準備走上各條戰線的中國少年,大家緊緊地、融洽地、甜甜蜜蜜地團結在一起……”他一麵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張疊得很平整的小日曆紙,在1976年1月8日的下麵,印著“農曆乙卯年十二月八日”字樣。他把這張小紙送到我眼前說:“您看,這是媽媽保留下來的。周爺爺的忌辰,就是臘八!” 我沒有說什麼,隻泫然地低下頭去,和他們一同剝起花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