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要追溯到二零零四年的四月一號。
因為拖欠了兩個月的房租,且有繼續冒充“白族(租)”人的嫌疑,王緒的行李正享受著地球引力下自由落體的快感。
“哎、哎”王緒伸著手,對著窗外,努力的抓住了一把空氣。
包租婆子一眼望去就是密不透風,底盤尤其紮實,至少噸位卡在那裏,想不紮實都不行。王緒臆斷這婆子肯定是整日跟老公對摔,要不然扔東西不會那麼利索。
“您真的不給我一次機會嗎”王緒強自克製著被自己惡心到要吐的衝動,雙眼努力閃爍著真誠。
一瞥輕蔑的斜視像熟睡中的燈光,無比耀眼且突如其來的打在王緒的臉上。讓他瞬間有一股追隨他行李奪窗而出的衝動。不過很快蘇醒的理智占了上風,死並不能解決問題不是嗎,想想自己還是大好青年,花樣年華。
最關鍵的是,這裏才是二樓,跳下去不會一了百了,倒是折了腿的概率大一些,更增醫藥費的麻煩。
王緒終究還是灰溜溜的從樓梯下來。
望著七零八落撒滿地的行李殘骸,王緒的心裏也像個事故現場。
這件事讓他想起一個遙遠的女孩。
張出生在二十年前一個叫西平的小鎮,這是一個遺落的小鎮,風化斑駁的城牆幹脆的堪比康師傅的麵。當王緒成長到有記憶的時候,這裏就剩三戶人家了。當然了,王緒明白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據說,每當有偉大人物降生於世,天地都會出現“奇象”以示天機。王緒出生的時候,天上也沒啥祥雲啊、龍啊、鳳啊忽閃忽閃。倒是王緒家的老母雞被抹了脖子在牆角撲棱撲棱,這是張媽的補品,大概同等於王緒成長的乳汁。
王緒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玩伴——依依,這大概是乳名之類的昵稱,被封存在記憶裏的象征又或是證據般的存在。因為確切的說,王緒除了依依這個名字以為不記得另外的名字。這怪不得他記憶不好,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能記得一個名字十五年已經很不容易了。
依依最愛看王緒放風箏,更何況對於他們來說,時間是他們所擁有的最多的東西,所以,他們大概每天都會瘋跑,爾後仰望天空,若有若無的線牽引著的高高的孤獨的“小白”,小白是依依給風箏取的名字。
依依總是把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仿佛風箏隨時都會飛走了,再也看不見。
王緒喜歡逗依依,總把線忽然的鬆一下又緊緊攥住,每到這時,依依總會緊張抓住王緒的衣角。西北風胡亂吹著依依的頭發敲打在依依和王緒的臉上,王緒傻呆呆笑。
依依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那天是己巳年二月廿五。
小白毫無預兆的斷了線,頑皮的翻滾跳躍著飄向遠方。王緒像一發炮彈,從小山丘上衝下,順著風箏遠去的方向拚命跑去。
依依不知是追風箏還是被王緒嚇到,邊哭邊跑邊喊“別跑了”。
張爸找到他們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在那樣一個遠離人類修正過的繁華的地方,人們很容易迷路的,更別提小孩子了。
因為這事,王緒的屁股挨了不少教訓。他心裏也很自責,盡管風箏斷線這種事誰都無法預計,但隨便亂跑還是他的不對。
小白是依依的爸爸自己做的,飛走了以後,依依爸很快又做了一個新的。可能是小白事件留下了陰影,王緒跟依依都沒有再去放風箏。新小白也僅在依依爸試飛之後便擱掛在牆上了。
王緒的爸爸是從外地來的,他經常給王緒講說外麵有大海,有船,還有魚。張爸來這裏的時候,帶著一個圓形的玻璃缸和兩條紅鯽魚,不幸得很,那兩條鯽魚不知是耐不得寂寞,還是舟車勞頓加上思鄉懷故,不出一周,竟相繼死掉了。那魚缸就被遺擱櫥子底下,這便成了王緒的寶貝。
王緒有很多寶貝,比如說一塊光滑的鵝卵石啦,半個葫蘆啦,張爸莫名其妙找不到的螺絲刀啦等等。
小白事件發生的半年之後,王緒家也要搬走了。人們總是喜歡表現一種無奈,社會或者是環境把他們逼到無法選擇的境地,就像張家的這次搬遷,至少他們的臉上的不輕鬆不是假的。可實際上,現實也並不是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冷兵器。
依依來王緒家時,大家都在收拾行李,就連王緒也在收拾自己的寶貝。依依是知道王緒要搬走的,畢竟三戶人家的鎮子,有什麼事情是鄰居們不知道的呢。
張媽說:“小聰,快,依依來了,跟她玩一會兒去,以後就不知……”。張媽說時語氣頗傷感,最後幾個字更是哽咽無聲,張爸聞聲攬住妻子的肩膀。
依依看著被折騰的跟以前完全兩個樣子的王緒的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王緒倒是蠻興高采烈的,“依依,你知道大海嗎,有很大很大的水,有好多好多的魚。”還沒等依依回答,王緒又接著說:“爸爸說會教我遊泳,我就撲通跳進水裏,跟在那些魚後麵。”王緒誇張的手勢比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