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閣是座琴樓,往來都是些附庸風雅的世家子弟,談的是風花雪月、才子佳人,論的是家國天下、古今典籍。閣裏現任的琴師中沒有柳姑娘,隻有位柳先生。柳先生的琴技不俗,想要聽他彈奏不難,難得是見上一麵。除了形蹤不定外,他每每與人相見,必以折屏隔之。名揚京都的這半年來,慕名者從樂此不疲挖掘其真容為己任,到屢挫屢戰、屢戰屢敗,最後習以為常一笑釋懷。
琴閣裏焚香繞梁,弦音淙淙,高山流水間令人忘斷塵憂,恍如由軀殼至靈魂都被洗滌了一遍。而真正使人脫胎換骨的,當是柳先生冠絕天下的易容術,這一點,絕少有人知曉罷了。
展昭離開紙鋪後,沿途挑了隻玄黃兩色的紙鳶,在西南角一處偏僻的宮牆外放了。少頃,城頭升起同樣顏色的兩麵旗幡,才悄然折往清音閣。此刻他身份特殊,不宜與白玉堂同進同出,獨自轉至琴閣後院,提氣一躍,躍上二樓雅間。朱玄和白玉堂已等在那裏,見他到來一同拐去琴室。
琴室內,一雅士模樣的人廣袖素服,衣襟微敞,正悠然自得的撥弄琴弦。
這幅慵懶映在白玉堂幾欲吃人的目光裏,無異於火上澆油。
“這位公子瞪我也無用,”柳乘風指下一頓,展顏而笑,“在下賣藝,不賣身。”
他飛眉入鬢,笑意中自有高曠之風,妙筆難書。看的朱玄心如鼓捶,展昭心中一抖,看的白玉堂幹脆利落的一拳掄了過去。
任誰都想不到會打中的一拳,下手自然不留半分餘力。柳乘風仰麵硬捱了一下,撲伏在軟榻上咳出一口血。
“你!大膽!”朱玄驚怒交加,雲袖一振,揚起長鞭蓄勢而發。
“玄兒住手!”柳乘風喘過口氣,連忙喝止。他二人化名柳石青、柳玄在琴閣中,名義上是主仆,稱呼隨之而改。
“先生!”長鞭距白玉堂眉心不及一寸處頓住,生生折回,朱玄縱有天大的不忿,也不敢抗命,秀目化作利刀,刀刀剜在對方身上,恨不能戳出百八十個窟窿。
白玉堂一腔怒火隨之消散,黑著臉伸出手道:“為什麼不躲?”
“躲了你能罷手?”柳乘風拍開他,抹去嘴角殘血扶坐回來,瞧對方一臉“你明白就好”的神情,恨聲道,“少自作多情,這拳挨的不全為你。”
“我知道,”白玉堂環抱雙臂,居高臨下的俯視使容色多出一抹鋒利,“爺那拳打得也不為自己。”
柳乘風苦笑:“既然白五爺無所不知,來琴閣難不成單為尋我出氣?”
白玉堂下巴一抬:“若不是那貓找你,打你都嫌麻煩!”
話題引到展昭身上,兩人正式見禮。柳乘風打量他,皺了皺眉:“什麼話等展兄去了這身裝束再說罷。”
半個時辰後,柳乘風已替展昭卸下□□,將寄存的巨闕衣物交還他換過,隻有嗓音一時半刻不得恢複,又拿出一張藥方吩咐完畢,三人重新歸座。朱玄捧了茶盤一一奉茶,行至白玉堂麵前,咚的放下茶盅,力沉的幾乎能聽見瓷裂的痛苦□□。
白玉堂看一眼飄著梗末的茶湯渾濁似江水,與展昭、柳乘風杯中碧青鮮明大相徑庭,眼角有些抽搐。
朱玄沒好氣道:“奴婢小門小戶家的女兒,沒甚麼見識,拿出手的東西自然入不了五爺的眼。”
一本正經的胡言亂語學的有板有眼,堪稱上行下效的典範。白玉堂冷颼颼的向主位戳去幾把眼刀,把帳算在了柳乘風頭上。
“玄兒不得無禮。”柳乘風裝模作樣的將人揮退,命她守在門外,暢快的一擊掌,“惡人自有惡人磨,叫你也領教下什麼是牙尖嘴利。”猶不嫌亂的反問一句,“展兄你說是不是?”
展昭正埋首喝茶,兀自掙紮著忍笑,莫名接下一塊燙手炭圓,甚為無奈。抬頭對上一雙橫眉冷目,自歎沒有點火人的藝高膽大,錯開目光話鋒一轉,轉到正事上,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包括紙鋪中的變故大致敘述一遍。白玉堂繃著張臉,偶爾忍不住插上幾句,說了幾處疑點和推斷。
柳乘風邊聽邊細看卷軸,舉著對光照了半刻,最後笑道:“運氣不錯,可以還原。”
展昭長舒口氣:“柳兄打算怎麼做?”
“這畫紙用的前朝的工藝,表麵均勻塗蠟,用光石細細碾磨方能如此光澤瑩潤,其中一個好處就是不易透墨。岐山傳書在半月前,作此畫想必更早些,而且他下筆遒勁,入木三分,非那小廝情急下的隨手一塗可比。我隻需將表層逐一剝離,就能重現本來麵目。”
“如此,有勞柳兄。”
“先不忙謝他,”白玉堂一盆冷水潑來,“輕巧話誰都會說,做起來未必簡單。屆時他拿不出原畫,隨便找張假的來,你未必能知。”
他二人平日爭勝鬥氣慣了,柳乘風誤以為白玉堂意氣難平,輕聲笑道:“我糊弄誰也不敢糊弄你白五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