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她再也不願忍受骨肉分離的煎熬,等雁非從南方平安回來,她一定要接她入宮,好好盡一個做母親的責任,彌補她這些年所受的苦。
馬車一路上從不走官道,每天都是白天落腳偏僻的客棧,晚上披星戴月地趕路。雁非越來越覺得他們的行蹤神秘,好像要故意避開什麼人似的。
皇兄的手下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從不多話,除非萬不得已決不開口同她和卉兒說話,她也沒有任何想開口說話的欲望,一顆心仿佛死在揚州城。
車駛進京城,她和卉兒並沒有立刻被接進宮,而是安置在靠近皇宮的胡同裏,皇兄為她們布置了一間看起來舒適溫馨的小宅院,有兩個又聾又啞的老宮女負責雜務。
雁非好像與世隔絕了般,每天隻是呆在房間裏發呆,翻看那本名冊上麵的字跡,回憶揚州城裏那段迷夢般的日子。
卉兒問她,為什麼皇兄還不派人將她們接進宮去?
她無言以對。
早在踏上返京之路時,她就發現事情已失去了控製,根本不像她想象中的那麼簡單,而她所做的一切,現在看來更顯得愚蠢之極。
可她不怕,早在她將短刀刺進楊曄的身體時,她就不再懼怕任何的痛楚和傷害。她活著,隻希望能再看母妃一眼,隻想讓跟隨著她的卉兒不受傷害,這就是她現在最大的心願的,其他的一切,對於心死的人來說,統統都隻是幻影。
而這天,朱常洛的心腹終於踏進她小小的居所,用一輛遮掩得密不透風的馬車將她和卉兒接進宮去。
長慶宮依舊歌舞升平,穿過大殿前的回廊,觥籌交錯的聲音清晰地傳進雁非的耳朵,是朱常洛在宴請朝中主戰派大臣。
她沒有機會細看五歲前曾嬉鬧玩耍的地方,兩名死士領她們進了一間小小的密室,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密室的光線很昏暗,牆上燃著的火把因為頭頂惟一的天窗中灌進來的風而不停地跳動著,讓整個氣氛顯得詭異恐怖。
卉兒也許是經曆了太多的生死劫難,不再像從前那樣慌亂害怕。也許是一種預感,她緊緊靠著雁非的耳邊低聲說道:“姐姐,殿下要在這樣的地方見你,恐怕姐姐還是要留個心眼……”
雁非冷冷地笑,牽起卉兒的手說:“這世上,還有哪樣是我柳雁非怕的?卉兒,答應姐姐,這件事之後,你馬上離開京城,有多遠就走多遠,再也不要卷入宮廷是非中,關於姐姐的身世,你發誓要守口如瓶,永遠不許再提起。”
“姐姐,”卉兒的眼眶倏地紅了,重重地搖頭,“不,卉兒一輩子跟在姐姐身邊,就是死也不會丟下姐姐獨自離開,姐姐就不要再說了。”
“好妹妹,”雁非將她的頭輕輕攬進懷中,幽幽歎息,“不要說傻話,這皇宮中,看來平靜祥和,實則到處暗藏殺機,姐姐這一生是沒辦法擺脫了,又怎麼忍心把你也卷進來呢?姐姐隻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找一個愛你的男人,幸福安寧地過完一輩子,就算是幫姐姐實現一個永遠沒辦法實現的夢吧!”
“姐姐……”
密室的門在此時打開,朱常洛帶著一群人走了進來。門又合上了,雁非這才注意到,被捆綁著的臨月由一個黑衣死士押著,嘴上還堵了毛巾,另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則五花大綁被兩個死士用刀架著脖子。
“柳雁非,說得好!”朱常洛緩緩開口,帶著足以將人凍僵的冷酷,再也沒有假惺惺叫她皇妹的溫情,“這皇宮裏,哪一樣東西是不沾血的?為了權勢地位,平靜安寧早就是個神話了!為了自己的利益,所有的阻礙,惟一的辦法就是被摧毀!”
不容任何人說話,他大喝一聲:“裘二,解決掉刀疤六!”
挾持著臉上有刀疤的男人的死士,手中的刀輕輕一抹,那漢子就仿佛被抽了筋似的猛一伸腿,腦袋斜斜地歪向一邊去了。
臨月掙紮了一陣又慢慢地安靜下來,看向朱常洛的眼裏滿是悲憤與絕望。
雁非看著裘二,是那個在京城路上開茶館的大麻子謝老板。
她瞬間了悟,“皇兄,這一切都是你計劃的對不對?根本不是楊曄殺了如維,從來也不是鄭國泰滅掉了柳家,所有的謊言其實隻是為了借我的手殺掉楊曄,再封住所有人的口?原來多科奇死在你的手裏,而我一直那麼信任的鄧如維,竟然也隻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和貪圖富貴出賣感情的走狗!皇兄,為什麼,為什麼我記憶中那個溫柔儒雅的男孩,今天會變成這樣?”
“我隻能說,雁非,你是我見過的最冷靜最****的女子。如果你有怨有恨,就怨恨這個由不得我們做主的朝庭!”朱常洛有一絲動容,垂下眼簾歎息,再抬頭時,又是陰狠的表情。這就是她的親哥哥,是她將比整個生命更寶貴的愛情當祭品供奉的哥哥!雁非不禁輕笑,他忘記了幼時曾把她當成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來寵愛,也忘記了世間最單純最直接的信任,在他眼中,除了金鑾殿上那把明黃寶座,就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總是要到結局時,才知道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丟棄了什麼。心早已是痛碎了的,現在,也隻不過是碾磨成灰,再也不用費力拚湊罷了。
“哥哥……”雁非開口,是波瀾不興的平靜,用了兄妹間最尋常也最親密的稱呼,“從被送出宮的那一天起,雁非就注定是你繼承皇位的棋子。雁非從沒想過會成為你實現大業的阻礙,可哥哥好像並不這樣認為。”
“雁非,你是皇家的人,有著皇家的高貴血統和聰慧的頭腦,可惜錯生為女兒身,注定要成為男人爭權奪利的犧牲品。”
“那麼,雁非隻有最後的兩個要求,請讓我見一見母妃,也求哥哥放了卉兒……”
“不,我不要離開你,就算死,卉兒也要同姐姐死在一起……”卉兒失聲痛哭。
“卉兒,聽姐姐的話!”
“哈哈哈……”朱常洛大笑,陰森的笑聲在密室裏回蕩,顯得格外恐怖。
“雁非,我大明皇室有你這樣仁慈的公主,倒真是不可思議的事。不過,你也太過天真了,放過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我都是自掘墳墓。”
“哥哥,難道你以為殺了我們,就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了嗎?你派遣到南方的那些人,他們會不知道?臨月公主現在是萬金之軀,你根本不敢動她,難道你以為封住她的嘴就能讓她聽你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