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2 / 3)

她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哥哥的計劃,不隻是要楊曄一個人的命,是擾亂整個南疆女真的部署。她要加倍小心,才能在最薄弱的環節上給他致命的一擊。

她現在還不能殺他,這與感情無關,與她和他的將來無關。不是借口,隻是為了讓計劃更好地實施。她拚命說服自己,忽略這些日子以來的內心煎熬和矛盾心情。

“那麼,七爺就為了雁非,趕快好起來吧!”她輕輕歎息著,水一樣的眸子霧靄迷離,唇邊揚著一抹淒豔絕美的笑。

也許是因為有雁非的細心照料,也許是因為自身體質的緣故,楊曄的傷很快複原。在這段時間裏,雁非和他相處的時間雖然比以往多了許多,但卻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整個人變得更沉默寡言,常常用一種奇怪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那是她不熟悉的楊曄,所以她選擇逃避他的眼光。

南疆的戰事如火如荼。在泉州損失慘重的倭寇開始瘋狂反撲,楊曄的部隊就在那一帶和倭寇作戰。

他命令她呆在他的住處,和他同進同出,就連商議前方的戰略部署、作戰方案時,也不曾有絲毫避諱。她聽著他低沉好聽的聲音對部下侃侃而談,對整場戰事運籌帷幄,全然不像生活在冰天雪地的蠻荒之地,倒像是長居水澤之鄉,她不禁會想,到底他對大明朝的了解有多深,才會這樣鎮定自若?他真是要比朝中那些高官厚祿的將軍元帥們英明強悍百倍。

她不得不承認,若不是楊曄在南方的部隊奮勇抗敵,大明的整個海疆,都會遭到倭寇毀滅性的打擊。

可是,他的英勇不是為了效忠大明,而是為了不可告人的野心。不管他的所作所為在世人看來是多麼正義凜然,她都不會忘記,他們注定是敵人,要逼對方走上絕路的對決者。

皇兄已經派人催了她好幾次,要她盡快動手。她從平日聽到楊曄布兵的點滴中,知道他的大多數兵力都集中在福州泉州這些倭患嚴重的地區。她還知道,楊曄有一本南疆布兵名冊,上麵是各地領事統軍的名字、據點、駐軍數量、火力配備,甚至連糧草的來源和路徑都有詳細的記錄。

她知道必須要將這本名冊弄到手,才能助皇兄一舉殲滅所有的南疆女真。可是,她不敢想象,當事情敗露之後,或者當她把尖刀刺進他的胸膛時,她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好久沒有這樣的放縱,將滿滿一大碗烈酒傾倒進喉嚨,飲盡戰事告捷的酣暢。這些日子以來,楊曄覺得自己好像一匹荒原逐獵的孤狼一般,不停地驅使自己狂奔,享受著嗜殺的血腥快感。心中,一直有著不安的感覺,是那個叫柳雁非的女人帶來的。

酒在喉嚨裏辣辣地燃燒著,雁非就坐在他旁邊,沉默安靜地為他倒了一碗又一碗。戰場上歸來的將士們正開懷暢飲,縱情交談著殺敵的場景。

雁非安靜地聽著,蕭蕭甲馬鳴,隆隆戰鼓響,竟然有一絲恍惚。

她曾經是那樣渴望這些經曆,渴望成為花木蘭式的傳奇女子,而楊曄,正是看透了她的渴望,才能肆無忌憚地走進她心裏。

而現在,她都在做些什麼啊?命運把她卷進了光怪陸離的幻境,在這裏,她永遠是別人的棋子,遊走在一個又一個陰謀與計劃之中,忘卻了自己的夢想,隻為別人的期望而努力活著。

當她是柳雁非時,她可以跟隨楊曄左右,實現她馳騁沙場的夢想,可她偏偏又是臨月公主,大明王朝的萬金之軀——皇兄的登基大業,母妃的殷殷企盼,如維的血海深仇,柳家的滅門之恨……

夜越來越深,酒宴一直持續地喧鬧著,她卻覺得頭開始隱隱作痛,忍不住伸手扶著額頭,想阻止那好像絲線抽過般的隱痛。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楊曄發現了她的異狀,關切地問道。

“沒事。”她淺笑。

“雁非,不要在我麵前逞強!”楊曄不顧眾人異樣的眼光和調笑的起哄聲,不悅地將她攔腰抱起,疾步向廂房走去。

推開門,將她輕輕放到床榻上,他溫柔地替她蓋上薄被,忍不住責備道:“身體不適還要強撐,雁非,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好好照顧自己呢?”

他的語氣是那樣溫柔,在燭光下透出讓她心神悸動的深情,她的眼眶微微濕潤,聲音也哽咽起來:“七爺……”

“噓,別說話,”楊曄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俯身在她唇邊輕啄了一下,“好好休息吧,我就在外麵陪著你。”

看著她閉上眼睛,他卸了戰袍,隻穿著中衣走到外屋,開始翻看各地彙總上來的戰況和布兵情況。微酣的酒意還在身體裏蔓延,眼前的字跡模糊起來,漸漸彙成一張醉人的容顏,讓他心神蕩漾,神思不屬起來。

一陣幽香從身後慢慢繚繞過來。

“七爺,還在看軍報嗎?”一雙柔若無骨的雪臂纏上他的肩頭,那雙小手隻一個輕微的動作,就讓他心裏一陣激蕩。

“怎麼,睡不著啊?感覺好點了嗎?”他淺笑著回頭。

“沒什麼的,可能是最近太累了點兒。”

“雁非,”楊曄正色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七爺多心了!”雁非頷首一笑,咽下滿腹亂緒,握住他的手站起身來,“既然是戰事告捷的好日子,七爺就該將前方的信函先放在一邊,雁非願意再陪七爺暢飲幾杯!”

“哈哈哈……”楊曄高興地大笑,“好,有雁非陪著,今晚自然是要好好痛飲一番。”

酒盞相擊,傳遞著難以言喻的情愫,燭光搖曳,是柔腸百結的纏綿。她想要讓自己也能像他那樣坦蕩,至少,能夠在相對脈脈的時候不會心虛到要將眼光調開。

好奇怪,烈酒像水一樣被吞咽,卻做不到他的醉酒微酣,心裏的痛楚依然清晰而強烈,甚至抵消了潛藏的恐懼。她是故意,所有的事情都會在今晚有一個結果,因為皇兄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楊曄在她耳邊輕吟著一闕詞,是嶽飛的《滿江紅》,聲音斷斷續續,有種慵懶的迷離,卻也是沙場征戰幾人還的悲愴,讓她聽得心酸,也聽得心折。

“雁非,終有一日,嶽飛會明白,‘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是棋子的命運,而江山社稷,權勢地位,才是帝王將相逐獵的目標……”楊曄冷笑,衝她舉杯。

“七爺,你醉了。”她忍不住勸阻。

“醉?醉可真是件好事!”他大笑,一仰頭又是一口,幹了杯中的濁烈液體,“來,雁非,陪我再幹一杯……”

他醉了。

卸下的戰袍堆放在案幾上,那本名冊就擺在旁邊。雁非覺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栗,雙腿像灌了鉛般沉重,直令她無力舉步。

她沒有勇氣邁出第一步,她知道,一步便會墜落懸崖。

看他睡去的眉眼,朗朗不見一絲陰霾,英挺的五官在燭光下斑駁出一片暗影。她悄悄伸出手去,留戀地輕撫著他的眉頭、高鼻和雙唇,眼眶開始酸澀迷蒙。

終是要決斷的啊!她不再是他回首時期望看到的柳雁非,她是大明的臨月公主,她不能再肆意任性地將所有人摒棄在他們兩人的世界之外,他們的世界,永不能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