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紙墨齊美 幾處相闋(1 / 3)

書接上回。

史若徊尋著琴音望見一處高樓,赤瓦紅磚,氣派撩人,也不知是夢是真,行上橋階。樓中青柱素牆,石板鑲花。吊燈點蠟,熏照光明。四周好似魂喚,孩童嬉戲,追鬧擾耳。規儀簫鼓,齊奏動聽。群聲繚繞,卻空空蕩蕩不見人影。眼前一列桌上,擺滿雞鴨魚肉,碟全美酒佳肴。杯中燭光躺,滿屋流饞香。史若徊正是饑餓難耐時候,情不自禁住目留戀,足珍美味,直教人空腹呼喚。撲嗅攪饞,真難耐口中唾掀。卻尋遍樓閣上下:“有人嗎——有人嗎——”

誰知呼喊驚動樓魂,一陣陰風從堂內吹起:“嗚——”

歌樂打鬧戛然而靜,史若徊忙遮住臉龐,不知所以,然覺得失禮,輕聲又問:“有人嗎?是何人在此嬉戲?”

陰風吹過,尋聲跌宕,四壁冷清,史若徊將頭探出,左右望望無人應答。隻是桌上的美食,令人難耐,這一路逃命奔波,早已饑寒交迫,如此擺在眼前,越望越想,越想越愁,心中劃算不如寫個字據,先填飽空腹!便從懷中摸出一株筆頭,唾含融開墨幹,在桌上寫下由來饑苦。剛落上姓名,便將筆頭一扔,挽起雙袖,十指張抓,狼吞虎咽起來。自生下,那受過這般摧殘驚乏?那吃過這等魚果鮮鴨?繞舌灌,磨齒灑,正吞的起勁,卻見碟盤閃耀,杯器流光,仔細一看,竟都是真金白銀打造,疑:“這荒山爛廟旁,這麼多金器?難道是山賊窩……不好周大哥!”

提心一驚,急忙在衣袖裏藏了幾快熱餅,不顧桌上的字據,扭頭離了高樓。剛行出橋階,順眼往湖旁一看:“呀!”

燈台取月,燭光微微,一位妙齡姑娘望湖而坐,盤發酥肩,手中纖纖撫琴。史若徊見狀不妙,忙將衣袖裏的食物倒在叢中,仔細一想又覺詭怪,回頭望望高樓:“湖前有人?來時……怎麼未見?”

正要悄悄離去:“不妥……我又不是賊,何必躲她呢?”

聽那弦音,渺渺憂傷無憤,婉婉碎鏡掀波。史若徊望著燈湖前的姑娘,隻身薄影:“山賊怎能彈出這般美妙的曲子?”

才抹去嘴上鮮油,緩步朝姑娘走去,剛看清落簪的盤發,便止住腳步,輯禮而道:“深夜打攪,冒昧冒昧,我剛剛……”

“沒什麼……”姑娘止住琴音,柔聲打斷:“隻是你嚇跑了孩子的玩伴。”

“失禮失禮”羞得史若徊趕忙道歉:“我一時糊塗,尋人才喊的……”

“沒關係,你過來。”

史若徊還未搭話。姑娘又說:“夜深了,秋風意冷,你看我穿了些什麼?”

史若徊一聽,臉上泛起柿子紅。借著燭光怯怯望去,姑娘身裹素布,肩伴薄紗,隱隱約約肉色粉嫩,青帶腰嬈……頓然心中一慌,衣賦窈姿,再也不敢往下看,雙目躲開燭光,不言不語。姑娘微微唇櫻:“公子公子,你聽,這樹葉‘沙沙沙沙’地響,湖中暗影搖搖曳曳地晃。我有些害怕,你扶我進樓裏,明亮暖和,好嗎?”

史若徊聽了,偷偷再望那姑娘,胸中緊緊蒙,腦殼片片白,就傻呆呆地走將上去。姑娘見人來了,含首起身,剛轉過肩,正要投迎,卻見史若徊滿衣血漬,不覺一驚,嚇得躲到燈台後麵。

史若徊見狀,慌忙脫下外衣,扔到一邊:“姑娘不要怕,這血是一位受傷朋友的,我與他同路而來,並非歹人。”

話剛落,借著燭光,才看清姑娘容貌,真是稀世絕倫,不禁迷失了眼:

眉眼唇指夢中來,一入紅塵鬼魅胎。

燭台遮掩非羞澀,怕把天王攝魂來。

姑娘見小書生那樣傻癡癡地盯著自己,冉冉有些害羞,也放眼打量了一番,誰知:

掛寄投湖驚鴻硯,赤了雲邊她心緣。

青華幾首相知遇,舉步難酬近似遠。

眉注經文禮疏目,蘭俊菊詠善品肩。

沉落財色煙雨洗,浸去九千膏思念。

一個風華正茂,一個妙齡芳裘,雙雙借著燭光,你盯我,我看你,不知不覺,已是情許默默。秋風碎葉,投琴上弦,姑娘回神一驚:“什麼!你還有位同行的夥伴?”

史若徊頓然還了魂:“對啊。”

“他人在那?”

“在寺前的禪房裏睡著。”

姑娘急著再問:“他怎麼沒來?”

“我是尋著琴聲來的,他有傷,睡得沉。”

姑娘聽罷,低頭一想,急步走到史若徊麵前,貼近了:“糟了!糟了!快帶我去看他。”

話音剛落,湖遠處響起踏馬馳鈴之聲,再看,一列人馬暗中走湖點水而來,鳴鑼開音,嗩呐鋒利。當頭一個黑臉矮子,齊桌個頭,破爛衣帽,肩扛一麵大白帆;旁邊一個白麵高個,肩過岸柳,織錦戴袍,身插四扇小黃旗。兩人引著一位騎高馬,著奠服,捧紙簍的婦人。那婦人一邊哭,一邊將籃中冥紙隨風揚灑,絮滿湖天:“嗚嗚嗚,嗚嗚嗚……”

後麵五六隻夜叉模樣,青麵獠牙,藤葉遮身,扛著一頂沾滿白花的無篷大轎,擺步搖晃,左顛右倒。轎子兩旁,各一列隊伍,每十餘人,紅衣紅帽,持著長杆白燈,低頭照路而隨。

姑娘見了,趕忙吹滅燭台,拉住史若徊,輕聲急言:“快趴下!”

兩人便依著身子,趴在湖旁觀望。史若徊那見過這等月夜走湖的鬼事?輕聲問:“這些是什麼?”

“噓……是鬼差。他們耳朵很靈。”

鬼差一路搖搖曳曳,穿湖而去。

姑娘輕聲歎氣:“呀,幸好沒被看到……”

史若徊回頭借著幽幽月光,望著姑娘的眼睛,真是美麗:“他們來這裏做什麼?”

姑娘看著前麵:“別說話……你等一等。”

少時,那路鬼差敲鑼打鼓又折路回來,行得稍近時,姑娘輕聲問:“公子,你看轎中之人,認不認得?”

史若徊一眼看去,竟是周景昏靠在轎上,急得起身便喊:“周大哥!周大哥!”

“蠢蛋”姑娘那料他這般莽撞搞怪,一把揪拽,拉著史若徊滾到暗處。誰知史若徊還未罷休,起身要鬧,姑娘抱住他,照麵吹出一口輕氣,史若徊兩眼一眯,陰臉沉沉,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湖中轎上,周景聽到呼喊,“唰!”睜開雙目,知是史若徊的聲音,再一看,自己躺在白花轎中,周圍衣鬼燈籠,白紙飄飛。見勢,翻身躍轎,“嘩啦啦!”盡落在水麵上,嚇得抬轎的小鬼和舉燈的紅衣慌慌散開,遠遠圍著周景。抬頭再往呼喚處望去,黑壓壓一片不見人影,又瞅見馬上哭泣的婦人,兩步跳奔過去,不由分說扯拽下來,翻身一躍,馳馬抽韁,揚嗓一聲:“駕!駕!駕!”

那馬兒並起前蹄,拉開銅鈴,“叮鈴鈴!叮鈴鈴!”扭轉身子,朝寺前掉腿奔去。剛馳數十步,身後錦袍的白麵高個,從身上抽出一杆黃旗,向空中一拋,旗子隨風展開,“唰!”指著周景刺去,“噗!”的一聲,插進周景背脊:“呃啊——”

周景一陣狂痛,倒爬在馬上。後麵破衣的黑臉矮子跟著搖起白帆,周景背裏的旗子頓然抖響開來“嘩啦啦!嘩啦啦!”,便似一隻鬼手,提住周景,憑空一拉:“柔——”

脫馬身飛,投落在矮子的白帆之上。一高一矮子見了,仰頭敖笑:“哈哈哈哈。”

再看周景,被粘在帆布上,翻滾掙紮,硬是無用。手往背後的痛處摸索,探到旗子:“這是何物?”

掙掙握住,恨碎情魂:“啊——”

一聲大吼,扯苦帶痛,抽出黃旗,頓然墜下帆來,砸在矮子身上。高個見了,慌忙抽出兩杆黃旗,正要咒念。周景扭頭一看,這還了得!翻身躍起,抱住高個,張牙一口,也不知咬在那處。痛得高個剛要叫出疼來,周景又揮臂兩拳,砸在肚上:“啊,喔——”

打飛水麵。回頭盯住黑臉的矮子,一步躍到身前,扯住頭發,硬生生提揪起來,疼得那矮子丟掉白帆,直呼饒命。周景一把甩將出去,扭頭尋了禪房方向,拿步要走,高個和矮子見了,怕得起身躲開。那穿奠服的婦人阻住去路:“好個不知好歹的周景,我等請你去陰間做官,你竟打傷鬼差。”

周景看看水麵上的轎子和周圍的燈紅,問到:“我死了?”

婦人道:“你並沒有死,我們隻是來請你去見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