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紫羅蘭的墓園(1 / 3)

你有口福了,我今天剛好煨了鍋湯。

哦,是幹筍臘排湯。

燉了一個下午了,你看,臘排都快融掉了。

雪碧以前最愛吃這種燉得快融化的臘排。

送人了。

我說過,我是一個很懶的人,沒太多精力來養寵物。

有一點吧,有時候覺得人真不是個東西。

我經常有一種辜負了它對我的信任的感覺。

不說這個了。來,嚐嚐?

全是我家鄉的特產,這種是幹竹筍,這種是幹缸豆,它們和臘排燉在一起的滋味十分鮮美。

我喜歡自己弄吃的,雖然手藝並不是很好。但是好的材料往往會彌補這些不足。

如何?沒騙你吧。

我有個朋友也十分喜歡喝這種湯。

嗯……就是這次故事的女主角。

我上次問過你,猜到紫羅蘭這個故事跟什麼有關了嗎?

不對,嗬嗬。那就讓我慢慢告訴你。

準備好了嗎?我開始了……

如果你坐在暗藍的星空中那一輪如船的弦月上,遙望我家鄉的墓園,你會看到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深深淺淺。它是這個城市唯一的一點令人心醉的綠,在星月下泛出迷幻的銀灰色。

你一定要斂聲屏氣地傾聽風兒吹過墓園的聲音,鬼魂們在溫存的風聲裏說著悄悄話,如果你運氣好,你還會聞到一股來自大地的芳菲之氣,那是一縷非常美麗的香氣,凡俗而浪漫,它全身塗抹著神秘且經久不衰的紫色。

猜到是什麼東西發出這樣迷人的香氣了嗎?沒錯,是紫羅蘭。紫羅蘭擺放在一座芳草淒淒的墳頭,它是優雅的,如同你的氣質,它是與眾不同的,如同你的模樣。

你不由在光潔如玉的月芽兒船上落淚了,水晶般的淚珠兒敲打著紫羅蘭細嫩的花瓣,晶瑩剔透,閃閃發亮,“叮叮咚咚”地發出錯落有致的悅耳的回響。

那聲音驚動了佇立於墓前的年輕男人,他驚跳起來,看到你的淚珠仍在令人心顫地輕輕滾動,他閉了眼,忍不住也掛起了一顆淚珠兒,濃密的睫毛在風中微顫,他的淚也滴到了花朵上,跟你的眼淚融在一起盈盈微顫,你不禁為自己前世曾經愛過這個男人感到欣慰。

有段時間我不止一次通過夢境回想這個深情的男人和這個優雅的女人,回想墓園那片蔥鬱的綠色,蔚藍色的天空,清爽的和風,以及那束美麗的紫羅蘭。

快點兒,快點兒,再快點兒……

我在心裏不停地催促自己,如果不再快點兒就來不及了,又要等足足一整周的時間,在下個周末的時候才能看見他。快點兒,再快點兒,再快點兒……

大地在我腳下飛快地倒退,我的眼睛隻盯著前方那片離我越來越近的墓園,我踏著熟悉的小徑在墓園裏穿行,終於穿到那片楓林後麵。

他還在!

我猛地停下腳步,鬆了口氣。

鬆柏林外的一丘舊墳前,早就靜靜地立了一個人影。

我躲在樹林後麵,心“怦怦”狂跳,像是要從胸腔裏蹦出來似的,透過阿娜婆娑的樹影,我看到他的側臉,一顆心跳得更急了。

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我在心裏低歎,哪怕他的樣子我已經看了無數遍,我仍是看不厭倦。我迷戀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迷戀他如刀刻一般的五官,高聳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唇,柔軟直順的長發。他低垂的眼瞼上有著比女孩兒還要濃密的長睫毛,當他抬眼凝視著墳頭的時候,你忍不住會溺死在他眼裏散發的憂鬱氣質裏。

別笑啊,嗬嗬。

誰說女人是不貪戀皮相的?

我聽過一個笑話,女孩兒們若被長得比較影響視聽的男人揩油撫摸的時候,會馬上怒顏相向,大罵一聲:流氓。而一旦碰到帥哥,她們就會表現得無比溫順。

別生氣啦,我絕對相信這個笑話是男人編出來的,嗬嗬。

我從小就認識這個男人。

幼時的我常常幻想自己是一個女巫,能夠騎著掃帚疾如閃電地在天空自由翱翔,當自己的想法被修道院裏的姐妹們多次嘲笑之後,我學會了沉默。

是的,修道院。我是一個見習修女。

八歲的時候,母親死了,父親續弦之後,把我送到了這個城郊的修道院。

在修道院裏長大的小姑娘,自當是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萬能的天主,哪裏能有這麼古怪的想法。

但是我就有,終於,姐妹們都怕了我古怪的思想,隻要我一開口,她們就用看怪物的眼光憐憫地看我,好像我長了三頭六臂,這令我窒息。

於是我明白了,有些事是隻能傾述給自己聽的,這以後我喜歡到無人的地方靜靜地幻想,後來,我發現了一個地方可以占據成為自己私有的天地。不錯,是墓園,修道院後山的墓園。

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地方比墓園更清靜了?大概是活人都怕死鬼的關係,墓園平日人跡罕至。我甚至不用擔心自己突然自說自話地說漏了嘴,沒人會聽見我的話,而鬼們即使聽見了,也不會多嘴多舌,即使他們或許也曾嘲笑過我,但也是暗地裏偷偷進行的,反正我也聽不到。而且這裏的風景多好啊,坐在坡頂可以俯瞰整個小城,帶給小小我的一種海闊天空的震憾。

許多年以後我一直保持著這個習慣,每天黃昏的時候到墓園去跟鬼們聊天,然後坐在坡頂聽鬆濤,看日落,編織夢想。

我占據墓園沒多久,就遇到了那個男人。

開始時我並沒有注意到他,隻是在每個周末,我都會在一座剛培不久的新墳的墳頭,發現一束新鮮的紫羅蘭。帶花掃墓的人多了,但掃得這樣勤的倒是少見。墳裏躺著什麼人呢?又有誰會每周都帶著紫羅蘭來看她呢?我簡直太好奇了。

不知為何,我直覺地認定墳裏躺著的是一個女子。我經常跑到那座有紫羅蘭的墳前去看她,有時靜靜地坐在墳前發呆,有時跟她聊聊天,有時幫她除一除墳頭的雜草,想來一個優雅的女人是不會喜歡自己的居所雜草叢生的吧?我對她真是充滿了好奇,一個怎麼樣的女人離開了人世還能得到如此長情的眷顧?

然後有一天,我發現了這個帶著紫羅蘭來掃墓的男子。

我在刹時就迷戀上這個男人。

不,我沒有想過與他有進一步的交往,這樣俊美的男子如同神祗,隻可遠觀。

而且,這種迷戀,不同於愛情,更像是一種……怎麼說呢……?是一種對美的崇拜吧?

我隻是這樣,每個周末都去偷偷地看他,但是從不打擾他,某一個時刻我感覺自己離他很近很近,仿佛能聽見他強健有力的心跳。

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我長大了,他卻不見衰老,每次見到他,我都很驚奇,他怎麼可能仍如我第一次見他一般年輕?

然後,我做了一個見習修女。

我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什麼,我從小都在修道院長大,這似乎是最順理成章的事情。我仍然每周傍晚都會去墓園偷偷看他,這對我而言,已然成了一種習慣。

然後,某天傍晚,他突然走到我麵前,淡淡地道,“陪我走走好嗎?”

他說話的語氣很自然,仿佛是一個與我相識很久的老朋友。驀然想起大觀園裏,寶黛初會,寶玉笑嘻嘻地嚷,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你可以想像我當時的尷尬與窘迫以及吃驚了。

我的心跳得好快。我悄悄地把手放到胸口,按住它,心裏低歎,拜托你有出息一點,別再跳了。

偷偷抬眼看身旁的這個男人,他並沒有看我,雖然叫我陪他走走,但顯然的,他的思緒並沒有放在我的身上,他望著前方,或許也並沒有望著前方,他的眼神不知道落向了何處。

就這樣沉默地走著,天色隱隱地暗沉了,他突然停下了腳步,“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吃了一驚,沒有預料到他會突然開口說話,頓時手足無措,感覺臉上熱辣辣的,“啊,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他不再堅持,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突然伸手撫了一下我的頭發,仍是淡淡的語氣,“謝謝你陪我,再見。”

我看著他神燈般的眼睛,突然就有了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的手指碰到我的發時,心居然很虛,還有點戀戀不舍。

好似自小相識的,有久別的渴慕與驚喜,我忍不住傷感地落淚了。

我仍是天天到墓園去,到下個周末到來之前我一直在心裏反複地問自己,下次再見到他的時候應該怎麼辦?是像以前那樣繼續偷偷地看他,還是像老朋友一樣大方地招呼他?

其實我的想法有點多餘,下個周末我一如既往的來到紫羅蘭的墳前,但是我卻沒有看到那個男子。

我呆呆地站在墳頭,有些悵然若失。

他怎會不來?怎會?

我低著頭站了很久,直到我的腳開始發麻才轉身準備離開。哪知道一轉身,就看到他站在離我五六米的地方,手裏捧著一束紫羅蘭。

懸得高高的心突然就落了下來,我輕輕籲出一口氣,“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