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拉爾多雪的冬天(1 / 2)

窗外,大雪茫茫,隨風急舞。

沈青山雖然在屋內,卻也裹著厚重的軍大衣。他緊緊攥住電話聽筒,眉間刀刻般擰起深紋,隨著他一開口,便吐出團團霧氣:“剛子。”

電話那頭直接問:“沈哥,有事?”

“你……”沈青山眼角抽動,似是下了極大決心:“你手頭寬裕不?”

“咋了?哥,你別跟我兜圈子,有事直說,咱兄弟誰跟誰?”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情深義重。

沈青山鬆了口氣,動容道:“你嫂子出了點事,尿毒症。”

兩個月前出門買菜,眼一黑倒在雪窩子裏。多虧掃大街的給叫了120,才沒被凍死在冰天雪地中。事後他老婆哭著說,不如凍死的好!

一個月治療費用兩千多,每個星期都要透析,吞錢的無底洞。九十年代的北方,這麼大筆開支對於普通人來講,堪比天文數字。

熬了兩個月,沈青山熬不住了。家底掏光,親戚朋友借了個遍,實在不好意思開二遍口,這才硬著頭皮給這關係最鐵的兄弟去電話。

電話那頭認真地“嗯”了一聲,表示在聽,等他說完,接口道:“哥,咱們是穿一條褲子的兄弟。當年我爹發喪,我一個子兒也沒有,全仗著你給張羅。”

沈青山沒搭腔,剛鬆下的那口氣又提了上來。

電話裏頓了頓,帶著電流的金屬音調:“哥,按理說我欠你的人情,打斷骨頭也得還。”他抽著鼻子,忽然哭了:“哥哎,我媳婦不知道在哪讓黃鼠狼迷了心竅,跟她二哥去南方搗騰‘RB舊’,全他媽賠光了!”

“我媽那心髒也是跳一天停一天,再不支架就完了……”

“行了。”沈青山打斷他:“哥明白,你別往心裏去,抽空來我家,咱哥倆喝幾杯。”

聽筒砸進話機,掛斷了電話。

沈青山視線投向窗外,塑料布罩住窗玻璃,用於保溫。混沌的雪幕使天地間蒼白失色,寒冷如刀。

“爸,我放學了。”

門開,勁風夾碎雪,跟著進來一個小男孩。

沈青山的兒子,8歲,上二年級。

“又不戴帽子。”沈青山趕緊過去拍打兒子身上的雪渣子,生怕化成雪水,凍壞了孩子。

“沒事,我不冷。”兒子揚起頭,眼神清澈,像鑽石般純粹。他抹了把鼻涕,問道:“爸,那學費咋還不交呀?全班就剩我自個了,老師天天跟我叨叨。”

沈青山躲避兒子的視線,隨口道:“交,這就交。”

他給兒子擦完臉,放好書包,換上毛衣。叮囑道:“飯在鍋裏,你自己吃。吃完了好好寫作業,爸出去一趟。”

他剛要走,又停住,往爐子裏扔了幾塊碎煤。他可以硬抗,但不能讓兒子挨凍。

“爸,你上哪呀?”兒子從廚房裏探出腦袋,苦著小臉說:“你早點回來,外邊太冷了,出去遭罪。”

“知道了,爸去給你媽送飯。”

沈青山緊了緊軍大衣,推門而出。

北方的冬季,太陽特別短,才過五點,天已黑透。

沈青山深一腳淺一腳,兩個月沒掃院子,積雪成堆。一溜寒風灌進脖子,激出滿身疙瘩,不由得拉緊衣領。

巷子口有一家小賣店,猶豫良久,伸手敲敲窗口:“大娘,我打個傳呼。”

“小沈啊,打吧。”

一隻被寒冷鞠成雞爪的枯手,遞出個電話機。

沈青山喘了兩口粗氣,撥通尋呼台。

留言:

“五點半楊大東狗肉館,找你有事,沈。”

……

油膩黑亮的門簾挑開,沈青山走進狗肉館,迎麵腥騷氣,熱呼呼的辣人眼睛。他在爐子旁找了個桌。

“大哥,整點啥?”

剛坐下,服務員過來問。

沈青山低頭,語氣尷尬:“等會吧,還有人呢。”

“成。”

服務員應了聲,轉身離開。

他坐那喝了兩杯熱水,烤了10分鍾爐子,身體暖了過來。牆上掛鍾來到五點半,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門簾挑開,進來個穿皮夾克的高大男人。

那人在門口拍掉雪沫子,徑直來到沈青山對麵坐下,笑問:“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能主動找我?”

他與沈青山是戰友,後來走了歪路。合法的,不幹,違法的,全幹。

沈青山從來低看他一眼,此時卻連看都不敢看他,囁嚅道:“我需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