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泥土亦芬芳(二)(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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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是大學畢業的時月。校園裏,飄著淡淡的梔子花香;學校旁邊荷葉連連的湖裏,荷花也開得嬌豔。校園裏,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漸漸多起來,淒厲的歌聲也多起來,間而夾雜幾聲鬼哭狼嚎和嚶嚶噎噎。校園電台、廣播、標語條幅和校園告別會不約而同地將校園裏的一草一木渲染裝扮得蔫塌塌的淒淒慘慘好不傷感。突然發現,草木的感情世界也會這麼精彩,我真後悔沒與它們談場戀愛。看到學校密集發生的感人的送別場麵,我不止一次地想要大吼一聲。莫非,真到了要告別的時候?這麼快,真要分別了?就這麼結束了?沒附加節目?不互動?不能改判?不能重新來過?沒有重啟?前麵所經曆的不能算作彩排?可惜啊,沒有機會,我真如豬八戒吃人生果,連大學的味道都沒怎麼嚐出來。***養的,****!我這過的叫什麼日子?我是來幹什麼的?參觀訪問還是考察學習?是自費旅行還是抱團看熱鬧?罷了罷了,時光是不饒人的,唏噓感歎,能起什麼作用?誰讓你一夢夢了四年?

6月下旬,心情頗不平靜地送走了幾位提前離校的同學。

心情不平靜,那是因為:落落實實相處四年,貨真價實的老朋友,好朋友,風風雨雨地相處了這麼長時間,酸甜苦辣,嬉笑怒罵,小"緋聞"小插曲小故事小誤會小衝突小感動小尷尬,應有盡有……馬上分別,多少有些不舍。不,是特別特別的相當相當的不舍。我恨不得抱著每一個人都太監公公似的海哭一場。如此狀況,心情怎能平靜?你叫我如何平靜?我怎麼能夠平靜?如果是對同窗之情的不舍,不平靜就情有可原,可除此原因之外,我的心情還是不平靜,極端憤怒的不平靜。努力梭巡原因,那無非是因為:在進出火車站時次次被要求查身份查證件,讓我內心特別特別強烈地覺得自己受到了歧視待遇--或許是某同學的陰影還沒有完全褪去,安全形勢依然嚴峻--我不得不再一次審視自己--審視那張真如某個越獄犯的臉--我真的長的那麼像不法分子?真的很原始?真的不大學生?真的那麼可疑?那麼的不可信任?那麼的需要管理?若不然,為什麼幾次三番疏而不漏的總是單單把我一人兒從一大群人中攔下來繼而令我強製接受檢核?對此,我很不好受,極度的不好受。甚至,我一度萌發了要強力幹一票的衝動--誰讓他們這麼看得起我。嗬嗬,都是氣話。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不索性長一張外國人的臉,純黑的、純白的,或者猥瑣得不成人樣子都不要緊,管用管通過就行。

我一方麵自嘲自己的長相和外在形象,一方麵在內心強烈責怪那些警察們的貴人多忘事。在挺艱苦地送走了幾位朋友後,我不願再受這種外貌歧視的苦,就隻好天天呆在寢室裏,像一隻打了敗仗受了傷的夾了尾巴的落水狗。這不禁讓我想起雅麗曾經給我打的那個有關狗的比方,那麼真切,那麼真實,想來,卻有不可名狀的溫馨。如此一來,心情便越發的不平靜起來--坐在空落落的寢室裏,耳聽著對麵寢室呼啦啦的麻將聲和樓道裏傳來的淒厲的腳步聲,我踩不住憂慮的刹車,任由冷色調的思緒天馬行空起來--我的未來在哪裏?我要去向何方?我要如何麵對這個即將涉足的未知世界?我做好準備了嗎?我是否足夠堅強?我該做些什麼?我能做些什麼?我愧對這大學四年嗎?我在大學裏做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學到了什麼?理解了什麼?我成長了嗎?我的追求呢?我的理想呢?我的夢想呢?我的愛情呢?我愛過誰?……畢業的前幾天,反複思考這一係列問題的我,獨自一人又暗暗的多次染濕那條已經被我染濕過多次的藍格子枕巾。感覺自己如同一條被衝上岸堤無法動彈的魚--窒息、壓抑、無能為力是主基調。繼而,魚成了鹹魚,心情由不平靜轉向不平衡--我開始真切地恨這個世界--恨這個把我們遺忘了的世界。我恨所有的一切!我恨我的生活是個回手鏢--狠心甩了出去,沒成想又倏忽回到自己的手裏。

……

李麗真的去了"國外"。我想,她,是回到自己的文明裏去了--女神一般的,我可憐的雅利安姑娘,也走了。

我痛恨自己曾經對她的詛咒。

在李麗因為珠寶店債務糾紛跳江自殺後的很多天裏,我深深陷入掃把星的自責當中無法自拔也無法自我原諒,覺得自己真的有罪過,而且這種罪過不知不覺就波及到無辜的幾個人身上。在我近乎絕望,真的無法走出泥沼時,赫拉輾轉來了武漢。我不洗不睡不吃不喝獨坐床上,學著某個道士的做派盤腿正襟危坐閉眼掐指算了幾天幾夜--應該是雅麗的周年祭到了。雖然年輕人忌諱周年祭,但這個時間的的確確是雅麗的周年祭,我做不到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如此一來,我對赫拉的目的就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他隻是不願刺激我。"我想。其實,我都不知道外麵的天空是白雲朵朵還是烏雲密布;其實,我不想,也不願意知道。我真願自己能成老莊或元始天尊那什麼的,一身清高落得逍遙自在。

聽到赫拉到達江城這個消息時,我內心不自覺的又起了一圈漣漪。他的聲音像條皮鞭蕩在空中,嗖嗖地帶來陣陣寒意。他說要帶著女兒葉子和他自己的父母,到從前的地方轉轉。隻是轉轉,沒有別的目的,讓我別費心或者有別的什麼想法,他無意打擾我。當然,他還說,如果真要談到此行的目的,那麼還真有一個。這次來是要祝賀我順利畢業--虛蕩了四年迷失了四年竟然也能順利畢業--可喜可賀!僅此而已。我對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法不以為然。不以為然也隻能忍著。強忍著,我聽他說。他說:"要感謝這座城市,這座城市讓他記起了很多事。"他還說:"他想要忘掉這座城市,因為這座城市記住了自己太多的不可理喻。"他繼續說:"話雖這麼說,終究還是不舍,真的很不舍。對這座城市,莫名的有那種對故鄉的感覺,所以忍不住要來看看。真的忍不住,所以,就來了。沒有確定的目的,沒有真實的目標,權當是朝拜--朝拜我們那已然逝去的青春歲月。"江城此時的天氣已然是火烘熱炙,火爐的名號在江湖上風行多年,並非浪得虛名。江城不是避暑的好處所,黃鶴樓也不是。那熱勁兒讓人跳江的心思都有--殊不知,跳江都沒有用,連江水都是加熱過的!也是每每這個時節,才讓我們能記起冬天裏的一點點兒好來。這個時間過來,真是難為了他們。

赫拉來轉轉,可以理解。他父母也過來,就讓人理解不透了。

既然赫拉沒有明說,我又何必要苦苦去追尋答案呢?

也罷。

不願多想--或許,隻是觀光目的也未可知。

我義不容辭地做了向導。殊不知,認路辨方向,那多少也該算我的強項。何況,曾經有那麼段時間,我也用心地用腳步丈量過這座城市。城市在我的眼裏,不過是大一號的村莊,我能辨別那些田田坎坎兒。

見到葉子的時候,確切地說,是見到朱麗葉--我還沒來得及向赫拉請教這個西化名字的來曆的時候,朱麗葉親切地喊我為叔叔--這次這個小鬼精著實記得我了。這一聲喊,讓我兩眼噙滿淚花--不為別的,為我自己!強忍一番後,我把那件,把那件特意請女同學幫忙一起挑選的小吊帶裙子送給了她。她說好喜歡,還高興地放身上比試了一番。已經5歲的小姑娘,又長高了不少。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實可愛。這一刻,我特別的想雅麗。強忍一番後,我跟赫拉的父母禮節性的互相寒暄了一番。他的父母有禮有節,很會掌握分寸。他父母又自有一種長期養尊處優或者長期處在高高在上的位子上所培養出來的那種特有氣質,不言不語就已然氣場很足。赫拉靜靜地跟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