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杜若香魂散,子衿降項府(1 / 3)

杜若曾最愛下雪,驚風亂颭,玉絮傾城,洋洋灑灑,酣暢淋漓。路麵被白被掩蓋,樹杈被銀絮壓塌。皚皚白雪,總能將世界上所有顏色都蓋住,仿佛那些罪惡都沒有出現過。

可如今她再看到雪,隻有惡心,翻湧著向上躥的惡心,仿佛食道內有千萬條蛀蟲,叫囂著放它們出去。脖子上仿佛還殘留著雪的冰冷,那是兩年前的一個冬天,初雪,打雪仗時,雲起大笑著把一團雪塞進她的脖頸。她尖叫著,飛快地團起一團雪,向雲起砸去。還未到人前,雪團先自己散開,化作滿天飛絮,混著鵝毛雪片一起落下來。

雲起穿過雪簾,誇張地跑著,嘴裏還放著狠話,可到了跟前,卻隻是一把把她緊緊摟緊懷裏,兩人一起滾在雪地裏。那是毫無隔閡的相擁。

那年聖誕,她提著黑巧克力蛋糕,跑過他們一起躺過草坪的操場,跑過一起讀書到深夜的圖書館,跑過偷偷接第一次吻的湖邊,直跑到自己的宿舍樓前,雲起正站在那裏,一邊搓著手一邊哈著氣,跺著腳禦寒,看到她,倏忽笑了起來,好看的眼睛彎成一彎月牙,那笑容,她原本以為足以當她一生的燈塔。

那時他們真傻,一個跑到男寢樓下,一個跑到女寢樓下,隻為給對方一個驚喜,沒想到卻正好錯過了。

誰曾想,原來隻有自己傻。

如今又是冬季,杜若坐在飄窗旁,頭靠著窗戶淡淡地看著樓下。地上的殘雪被車轍印攪得支離破碎,黑乎乎的一團,她胃裏翻滾著,仿佛要把心肺都嘔出來。可她依然強逼著自己盯著下麵,看那肮髒的雪被人踏得更黑,更髒。

這就是南方的雪,如此小家子氣,冷也冷得優柔寡斷,寒也寒得畏畏縮縮。雪細細地漏下來,還未落地已化成了水,隻澆濕了漆黑的瀝青路,讓地麵更加漆黑。也有殘雪撐著落到地上,轉眼就被染得烏漆墨黑,更顯肮髒。

有轎車進了鐵門,駛進院子,杜若輕輕地挑眉,稍微動了一下腦袋,以便看得更清楚,待看清車上下來的人時,她又回複了原來的姿勢,眼中剛升起的光暗了下去。

身後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探頭進來,小心翼翼地問:“杜小姐,該吃飯了。”

杜若緩緩地眨了眨眼睛,並不見有什麼動作。

女人眼裏透出些焦急,又問了一遍,聲音卻更輕了。

杜若終於有了反應,她回頭茫然地看了女人一眼,終於開口問:“雲起呢?”

女人很快地回答:“二少爺最近忙生意上的事,實在沒時間過來。不過他讓我們跟您說一聲,等他那邊忙完,一定會盡快趕過來的。”

仿佛在背早就寫好的稿子。

杜若對這回答置若罔聞,又將頭靠到窗戶上,說:“讓他來見我。”

女人有些拘謹,又極快地將剛才的意思重複了一遍,還再三強調她口中的“二少爺”一忙完就肯定會往這邊趕。

杜若輕輕地笑了,秀氣的鼻翼裏傳出的呼吸聲輕如鴻毛,仿佛下一秒就要斷了。她疲憊地磕上了眼睛:“那你去告訴他,今天不來的話,他以後就見不到我了。”

女人的呼吸一哽,她看向蜷縮在飄窗上的女子,突然不敢再勸了。她輕輕地退了出去,身後的門重新被關上,鎖扣發出輕微的聲響。

門一關上,屋子裏的空氣一下子變得凝滯起來。杜若被這突如其來的憋悶壓得喘不過氣來。她睜開眼睛,空中仿佛流淌著已經凝為固體的孤獨,鋪天蓋地地朝她撲來。她原以為自己最愛雲起,卻原來她最愛的是自由。

都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即使這個房間朝南,陽光充沛,可她卻覺得自己壓根分不清白天黑夜了。杜若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