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差不多全都黑了,路燈昏黃,各式小轎車夾著寒風從方菲身邊呼嘯而過。她擦了擦滿是汗水的額頭,把三輪車停在路邊喝了口自帶的涼白開,看看前方,嗯,已經隱約能看到小區的房子了,加油!
三輪車裏是她剛從批發市場進回來的貨,各式的花盆兒摞了高高的兩摞,拿繩子捆了,旁邊還有一對兒發財樹。快過年了,這種兆頭好的花木特別受人喜愛,昨天她剛進回來的那兩盆兒今天一早就被人買走了,所以今天下午看著生意有些冷淡,她才關了花店的門兒,又騎著三輪車去進貨。
快過年了,批發那邊兒的生意也忙,要是等著他們送,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能送來。方菲的宗旨向來是“完事不求人”,怎麼肯因為等著送貨錯過年前的買賣?自然是騎著小三輪兒車就過去了。
路上這些急匆匆的車輛,裏頭坐的大概都是趕著回家,趕著團圓的人吧?
方菲搖了搖頭,甩開心底的一絲苦澀。她是典型的留守兒童,自小爸媽就在外頭打工,兩三年難得見上一麵,把她和妹妹丟給了年邁的奶奶。她的老家在一個很遙遠的山村,從上初中開始,她就開始住校,早就習慣了什麼事情都自己動手,對於爸媽的印象也就僅剩了偶爾打回來的電話裏頭的聲音。
初二那年,也是這麼寒冷的一個冬天,奶奶突然發病,上小學的妹妹不知所措,急著出去叫人幫忙。可是他們那個村兒裏頭,不是老人就是孩子,大家夥兒費了半天勁,奶奶還沒被抬上車,就掉了氣。
妹妹急著趕路去學校通知自己,結果也摔下了山崖,丟了小命。
接連失去兩個親人,方菲陷入悲痛無法自拔,呆呆地守在靈堂裏頭流淚。等了三天,爸媽回來了,還沒進門兒就開始吵架,奶奶和妹妹還沒有下葬,兩人就打了好幾架。
方菲冷眼看著他們在院子裏頭扭打,互相叫罵,才知道自己稱呼著爸爸媽媽的這一對男女,早就在外頭有了各自的家庭。而她和妹妹,居然成了私生子,因為爸媽生下她們倆的時候,連個結婚證都沒有。
後來還是老支書過來,把他們兩人全攆走了。
方菲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冷冰冰的晚上,老支書身上的煙味兒熏得她不停流淚,他說:“娃兒啊,你也長大了,大人的事情你管不了,你可得把自己管好啊。你妹妹不在了,你得代你妹妹好好活著啊!”
撲麵而來的冷空氣嗆得方菲有些難受,她將速度略微放緩了些,把長滿了凍瘡的手放在嘴邊嗬了口氣,看著遙遙在望的小區,想到剛開業不過一個月,生意卻挺好的花店,方菲又覺得充滿了幹勁。
想起花店,她的心裏就甜絲絲的。
花店叫“浪漫滿屋”,是男朋友喬遠清幫她起的名字。喬遠清跟她來自一個市的,都在外地打工,老鄉聚會的時候就認識了,相識五年,相愛三年,他們的感情一年比一年好。她不想上班拿那千來塊的工資,喬遠清就幫著她出主意,租門麵,進貨什麼的。他們都商量好了,等她花店的生意穩定了,他們就在花店旁邊的小區租個房子,兩人就結婚。到時候,她一邊照顧花店,一邊照顧家裏,再生個孩子,可以一邊帶寶寶一邊開店,他們的生活,也會像花店的名字一樣,充滿浪漫和幸福。
大概是想得比較出神,方菲一不小心就蹭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火紅色的寶馬。
“壞了!”她趕緊停了下來一看,寶馬的屁股上被她的三輪車刮出一條大概二十多公分長的痕跡,而且刮得還挺深,這可遭了,得賠多少錢啊!
車子沒有熄火,顯然上頭有人,方菲愣愣地看了看車身上的刮痕,又悄悄摸摸口袋,在心裏計算大概要賠多少錢,又是懊惱又是擔心,不知道要賠多少錢啊,這可是寶馬啊!人家上頭都寫著“BMW”——“別摸我”,她還騎著三輪車蹭上去,真是作死!
車門打開了,一個披著長發,裹著毛皮大衣的妙齡女孩兒跑過來一看,立刻叫了起來:“ohmygod!天啊,我的寶寶!”
方菲趕緊低著頭賠禮道歉:“對不起小姐,我這沒注意,不小心給刮了,你看要多少錢啊?”
女孩兒蓄著長指甲的手小心地撫摸著刮痕,聽見她說賠,一臉惱怒地回頭嗬斥道:“多少錢?瞧你這窮酸樣兒,賠得起麼你?我這車可是全進口的,寶馬最新款啊,我剛開了還沒一個月呢!天啊,寶寶……”
這姑娘身上一股子香水味兒嗆得她鼻子難受,可方菲突然覺得有點兒好笑,她摸著車的表情真跟摸著自己的孩子似的,還叫“寶寶”呢……嘖嘖……
“小姐,你看我這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把我電話留給你,你去修,多少錢我付,成嗎?”方菲的態度很誠懇,肚子裏頭卻嘀咕開了,當她是白癡嗎?好歹也在城市裏頭混了這麼些年,寶馬有什麼了不起的,便宜的也不過二十來萬就能買到,她說是進口的就是進口的嗎?修了不就知道了,頂破天千把塊也就夠了,不就是擦破點兒漆麼?
女孩兒站直身子咄咄逼人地指著她的鼻子:“死窮酸,留什麼電話?想跑啊?沒門兒!”說著一扭頭,衝著車裏喊道:“親愛的,人家被欺負了,你還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