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娘(1 / 2)

仲夏。

正午。

韓家莊。

長年幹旱,人煙稀少,茅屋居多,磚房少有,孟家那兩進三間的青磚灰瓦大院,矗立在莊中最好的地段上,顯得是那麼的鶴立雞群。

廖嫂繞過石刻的照壁,照例念叨一句“堪比城中大戶”,順著抄手遊廊,直達後院的東廂東次間,隔著一副湘妃竹簾,笑問:“五娘子,中飯備了湯餅和素酸餡,您可還中意?”

“都是麵食?可有米粥之類?”竹簾響動,出來的卻是梅枝,“五娘子吃膩了麥麵,想吃稻米哩。”

“到底是老爺的閨女,雖說是生在這北邊,但還是喜食南邊的穀米。”廖嫂感慨一聲,卻又犯起了難,“天幹地旱的,尋不到米哩,開春趕早去城裏,還能買上一鬥半鬥,自從入夏,天幹得厲害,無人有錢去買,那些米販也就不再運來賣了。”

“自從到了這西北,連吃粒米都難。”梅枝歎了口氣,改問,“那中午可有五娘子最愛吃的肉生?”

“有,有,我這就去做。”肉生雖然沒有預備,但鮮豬肉是現成的,廖嫂終於鬆了口氣,一疊聲地應了。

梅枝滿意地笑了笑,道聲多謝,掀簾進去了。

廖嫂沿著抄手遊廊,穿過前院,直出大門,快步走到高高支起的籮筐前,將那曬幹的花椒抓了一把,又順手從屋簷下摘下兩顆大蒜。

隔壁的餘嫂和大槐樹下的柳三娘正巧路過,餘嫂熱情地打招呼:“廖嫂,你這又是花椒又是大蒜的,要做甚哩?”

廖嫂笑道:“我們家五娘子想吃個肉生,我給她做去。”

餘嫂嘖嘖出聲:“這又不是年又不是節的,就吃肉?不愧是大戶人家。”

柳三娘朝隔壁院子努努嘴,道:“你家也一般兒的是青磚大屋,比起孟家又差得了多少,不過小氣舍不得罷了。人家孟家大方,五娘子吃個肉又能怎地。”

餘嫂愛聽誇她家屋大的話,笑作一朵花:“也是,五娘子嬌養慣了的,又不是要吃羊肉河鮮,不過一點子豬肉罷了,確是不值甚麼。”

廖嫂一麵剝蒜,一麵笑道:“你們哪裏曉得,我們五娘子是‘好養活,難伺候’,你道這肉生怎麼做?先要將一點兒肥肉也不見的精瘦豬肉,細細切成薄片,再用醬油洗淨,而後入火燒紅鍋爆炒,直到那血水去盡,肉片微微泛白方為最佳。但這還不算完,最後肉片還得拿出來切成絲,加醬瓜、糟蘿卜、大蒜、砂仁、草果、花椒、桔絲和香油拌勻,臨上桌前,再加醋和勻了,這才算完。”

廖嫂一大串地說下來,把個餘嫂聽得目瞪口呆,就是平日裏也愛講究講究作派的柳三娘,也給聽住了,直歎自愧不如。

餘嫂咂咂舌,道:“廖嫂,也虧得你耐心,這般費工的菜,換我才不做哩。”

廖嫂歎一口氣,道:“我哪忍心不做,我們五娘子生世可憐,二老爺又時常不在家,我們做下人的不疼著她些,誰來疼她?再說她也是個可人疼的,去年我家那老不死的突然發病,要不是五娘子賣了自己的首飾,我哪來錢把他從閻王爺那裏叫回來。”

“阿彌陀佛,五娘子真是菩薩心腸。”說起五娘子的善舉,數不勝數,連一向嘴上刻薄些的餘嫂也無話可講。

柳五娘望向孟家大門,咬牙切齒地道:“你家那個母大蟲,五娘子在她手下,還不知過得如何淒慘呢……”

廖嫂知道,自家二老爺原本是要娶柳五娘的,全因浦氏橫插一腳,仗著娘家是孟家的恩人來提親,二老爺怕背上忘恩負義的名聲,無奈之下隻好改娶了她。說起來這浦氏做事的確不厚道,但這些屬於主人家才能議論的範疇,廖嫂不想惹麻煩,便稱要趕著去做肉生,匆匆進門去了。

廚房裏除了廖嫂,還有其他幾個幫手,她們緊趕慢趕,總算趕在飯點前把肉生做好,廖嫂拿了個紅漆食盤,裝上湯餅,素酸餡,又揀了幾個清淡可口的小菜,連同才起鍋的肉生一起,送到後院東廂房。

東廂裏,一架雕了歲寒三友的花罩,將東次間隔成內外兩間,花罩內,臨窗擺著書案,案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一束早上才剛摘下的茉莉花,插在一隻晶瑩剔透的膽瓶裏,正幽幽吐著香氣。

花罩外,擱了一張束腰小圓桌,梅枝正用帕子托著筷勺,同戚媽媽一起擺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