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把這東西送前頭去。”
“我、我膽子小,不敢去前頭。”
李嬸兩條眉毛細細挑起,眼珠子斜睗著,啐道“懶骨頭,怕跑罷。”
“李嬸兒,你就莫要笑她了,”嫋嫋走來一道身影,鵝蛋臉點漆目,甚是婀娜可人“我這妹子膽子小,就多煩你擔待著點了。”
好看的東西總是惹人喜歡的,李嬸擦了擦手,笑“姑娘來這地幹什麼,快回去。”
“前頭人多,我忙不過來,喊青青來搭把手。”
那被叫青青的姑娘,蠟黃的臉蛋,雙頰被風吹得帶著紅色的血絲,眼睛也水腫得厲害,行為帶著鄉下女孩特有的拘束。
“笨手笨腳的,能幹什麼。”李嬸皺眉。
女子笑了笑,並不答她的話,隻道“青青還不快來。”
這處名喚且安醫館,設在帝都郊外。
去年深秋,皇上聽了丞相趙測的主意,以“整修帝都”之名,將都中貧困落魄的百姓一律驅逐至城門外,禁其入內。同時將他們的舊居拆去,構築以供世家弟子玩樂的新樓。一道帝都城門,內外卻是兩個世界——門內歌舞升平,好一幅大齊盛世,門外凍死骨無數,哀鴻遍野。
便有樂善好施的富商,集資建了這醫館,供門外百姓就醫、老弱孤寡暫住,賑濟些薄粥什麼的,卻也不敢明說,怕官家找了借口生事。
女子領了青青一路走來,行至一處無人角落,忽轉過身來,捏了捏她的麵皮,眉眼彎彎笑道:“作甚這麼膽小,我的易容術你還不放心嗎,沈姑娘~”
“噓——”
青青正是沈知如。
會英武館被毀不過才七天前的事,對她來說卻仿佛過了半年這麼長。
“窩藏賊子,犯上作亂,以同謀論處,斬。”她和爹救下的那個少年,竟是整個武館的災星。之前那些什麼正義,什麼扶危濟困,其實現在看來不過是個笑話——像老鼠一樣流竄在街角胡同以躲避官兵搜捕時,她這樣憤憤地想,我為了這些,家都沒了。當什麼英雄,當什麼義士,山河太平國運昌盛與我何幹!
少女那些夢想,其實隻不過是年輕人在吃飽喝足之餘無聊的想象罷了。往往經不得半點災禍的衝擊。
街頭巷尾都貼了她的通緝畫像,半點麵都不敢露在陽光下。晚上冷了就找個死胡同蜷在角落裏,吃的東西便隻有雪水,就這樣過了兩天,終於在第三天混進外出的商隊裏出了城。兩天裏精神始終牢牢崩緊,如同一條快斷了的弦,,走了幾百裏路,便暈倒在了路邊。
“沈姑娘,我認識你。”醒過來時,守在床旁的女子微笑著說“我叫卓薇。”
沒有告訴她為什麼認識她,也沒有告訴她為什麼幫她,卓薇給了她一張新的臉蛋,一個新的名字,一個新的身份——卓青,卓薇故鄉來的表妹。
醫館裏人多得往往連站的地方都找不到。冬天快過去了,這段時間卻是最難熬的。來之前,沈知如甚至沒想過人的手臂會因為寒冷而斷掉。天太冷了,身上隻有一件薄衣,血凍起來了,就這麼一動,一條胳膊就斷了。
沈知如想到自己在都城門內看到的景象,再看看這,會覺得憤慨,但旋而又會覺得茫然與無力——我能做些什麼呢。隻能為那些在醫館裏痛苦呻、吟的人敷上藥,送碗粥,然後送他們出這扇門。沒過幾天,或許會在路邊看到熟悉的人的屍體。
“小青青,想我嗎~”去前堂的小路上,樹上突然跳下來一個人,帶著雪如花的凜冽香氣。
“風滿樓,你又跳牆了!醫館又不是沒門,你就不能從門口走進來嗎!”卓青亦被嚇了一跳,定了定神,看清了來人,斥道。
被喚作風滿樓的男子有著一雙桃花眼,笑起來便彎彎的,似蘊著無盡的情意。白玉簪子束發,上好的錦緞袍,行為又輕佻,世家弟子的模樣。這樣的一個人,本應在帝都聲色犬馬,卻偏偏一天到晚出現在醫館中。
“薇薇好凶,”風滿樓取下腰間佩著的紙扇,“唰”的打開,半掩住麵,隻露出一雙彎彎的眼“可是打情罵俏?”
“沒個正經。”聽到他這樣的話,卓薇竟也不惱,抬手將髻上簪著的一朵白玉芙蓉扶正,道:“有什麼事情,就說了吧。”
風滿樓將扇子合攏,眉目神色帶著從未見過的嚴肅:“會英武館眾人將於正午問斬。”
屋簷上的積雪已經快化盡了,雪水順著簷角緩緩流下,細細一股水流,“嗒”,在土壤上敲出一個小小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