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京城,地上像下了火。熱浪在街道的上空滾滾而過,烤焦翠綠的葉子,烤化了小店鋪前的銅製招牌。可是和珅,這位乾隆皇帝的寵兒還要在這極其悶熱的天氣中去見乾隆帝。此時的和珅任協辦大學士、軍機處行走、兼戶部與吏部尚書,被授一等男爵。和珅坐在八抬的官轎中,心裏甜得不知啥味。常青口口聲聲稱他為和相,正合他的私心,隨著大轎的上下簸動,和珅肥胖的軀體也覺得飄飄然起來。當然,和珅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常青的兒子筆帖式喜明很好貫徹了他父親的旨意,並完成得很出色。和珅的府庫中又憑添了兩萬兩白銀及一些稀世珍寶。和珅的大轎剛入午門,恰逢內宮太監急匆匆地往外趕,頭上的汗珠子像蚯蚓似往下爬。和珅急忙叫停,內宮太監的眼睛早見和珅的大轎,不由喜出望外,緊走幾步說道:“和大人,您可真是及時雨。皇上的心情不好,這大熱天的,非讓奴才去請您來宮。您不知道,您不在京城的那陣子,皇上是坐立不安,整日念叨著您。您快到養心齋去,皇上在那兒等您。”和珅自覺得意了一番,對總管太監說道:“臣也是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萬歲爺啊。”命轎直趨養心齋。養心齋是乾隆皇帝和皇後在宮中的避暑場所。乾隆皇帝因為台灣戰事一直沒能前往承德避暑山莊。養心齋座落在後宮禦花園中的堆秀山腳下,麵臨北海。堆秀山怪石嶙峋,拔地而起。山石受各處噴泉的澆灌,處處透出濕意。和珅下了轎,順著禦道快步向養心齋走去。高大的紅色宮牆下站著兩排當值太監,一個個麵色嚴峻,垂手肅立。和珅有些心跳,猜不透乾隆急於要見自己的真正目的。正疑惑間,裏麵傳出:“宣和珅進宮見駕。”和珅加快步伐,剛跨進養心齋,但見乾隆皇帝正坐禦座前,望著堆放前麵的案桌前的奏折,一臉怒氣。和珅連忙跪倒,說道:“奴才和珅叩見皇上。”乾隆長籲了一口氣,說道:“暑熱難耐,戰事也難耐,朕食不甘味、寢不安眠。”和珅仰頭說:“皇上何慮至此,我此次前往閩浙一帶,隻見士氣高漲,聞說,常青又重創林爽文等賊匪。”乾隆皇帝,猛地站起,厲聲道:“一派胡言,常青虛報戰功,明明處於不利局麵,還仍在欺朕,這就是你推薦的門生嗎?”和珅顫抖地說:“皇上,奴才、奴才也是聽一麵之辭,奴才該死。”乾隆擺手,“起來落坐吧,朕不是在怪罪你,朕已閱過台灣總兵柴大紀的奏折,才知道事實真相。”盯著已落坐的和珅,說道:“督交餉銀進展如何?”乾隆說這話時,眼皮閃動。和珅忙答道:“有萬歲爺的倡導,事情辦得很是順利,廣東省洋商潘文嚴、鹽商李念德各捐餉銀五十五萬兩,山東、長蘆鹽商捐銀五十萬兩。兩浙鹽商何永和等捐銀七十萬兩,兩淮鹽商江廣達等捐銀二百萬兩。用以供應軍需和犒賞三軍。”乾隆點頭不語。心道:還是和珅辦事利索。可惜不是武將,要不然,他去台灣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屋外的蟬聲鳴叫起來,此起被伏,早有內宮太監取出大塊大塊的幹冰堆放在屋角,涼爽的空氣和著翻閱奏章的音響在屋內滾動。乾隆的臉色始終陰沉著,不似往日快活。“常青仍按兵不動,諸羅危在旦夕。”乾隆的目光停在這一行文字上。為何擁有五萬大軍,竟不思乘勢攻剿,實不可解。越想越氣,拿眼光瞟瞟和珅,心道,和珅推薦的常青竟也是酒飯之徒,貪生怕死之輩,又不好遷怒和珅,一直低頭不語。和珅早從乾隆的神情中,窺探出他的內心世界,他知道。乾隆是礙於自己的情麵,不好真說。那再要推薦誰去呢?如果台灣不能速度平定,常青受懲不說,可一旦牽連自己,也不是不好收場嗎?腦子飛速地轉了一遍。對了,上次,乾隆不是念叨福康安嗎,盡管他與自己不和。從來看不起自己,可要是此時把他推到台灣,勝了,在乾隆麵前,有薦舉的功勞;敗了,也能借機打擊福康安。和珅清楚地知道,福康安與乾隆的微妙的關係。即使福康安不領情,可乾隆勢必認為我和珅大肚能容,真正為皇上分憂,外舉不避仇嗎。想到這,和珅說道:“奴才在閩浙督辦軍辦時,也風聞常青的年邁體質日漸衰微,不能親自征戰。”乾隆道:“什麼體質,純屬株守坐待,”和珅道:“是是,以奴才之見,不如把他換下,另派一位能征善戰的將軍。奴才認為,陝甘總督福康安是合適的人選,孔武有力,謀勇兼備,比常青更富有作戰經驗,一生打過不少惡仗、險仗,雖說陝甘一帶還需要他坐鎮把守,但事有輕重緩急先後主次之分。皇上意下如何呢?”乾隆臉上的陰雲逐漸消散,心道,和珅畢竟是和珅啊,我不止一次聽過福康安的閑言碎語,對和珅頗有微辭,上次為了監工帝陵修葺的事,兩人各是針鋒相對,水火不容。難能可貴的是,和珅不計前嫌。心胸寬闊得多。當即點頭應允道:“正合朕意。”和珅起座離席,道:“要不要召集其他大臣。”乾隆擺手道:“不必了,朕這就下旨,待會你把朕的諭示送到軍機處傳閱,照此辦理。”和珅又問:“那常青怎麼辦?奴才以為,如果現在降旨給他處分,不合時宜,再說,他也沒犯什麼大錯,賊勢乍起,來勢洶洶,摸不著底細……”乾隆以目製止和珅,說道:“你的意思,朕明白。常青本當嚴飭,他既不舍南趨北,又不將南路之賊乘勢剿除,豈想在台灣坐守終老,就能完事嗎?常青年事已高,留在軍營,實屬無益。但朕不想在局勢未定前就拿辦他,等福康安到台灣後,讓他去決定,如果讓常青幫辦,則留常青於軍營,若留他沒什麼用處,即令其來京陛見。”和珅不好再說什麼。遂告辭出了養心齋。
常青剿辦林爽文起義軍不力,失去了乾隆皇帝的信任。經過一番籌劃後,乾隆皇帝把和珅的意見寫進了自己的諭示中,改派福康安征台。頒布的諭旨中明確地寫道,命協辦大學士、陝甘總督福康安前往台灣,替代常青,督辦軍務,又諭令海蘭察為參讚大臣,護軍統領舒亮、普爾普為領隊大臣,各帶內宮侍衛等二十人前往台灣。乾隆五十二年八月,授福康安為將軍,調湖南、湖北、貴州等地綠營兵各二千人。以及四川士兵二千名,增援台灣。實際上,有關派去援台士兵的數目也是和珅規定的,他向乾隆進言,兵貴不在多而在精,況台灣已有大軍近十萬人。林爽文不過是烏合之眾,虛號二十萬,實際上,真正叛亂之徒不過數萬人,再說。圍剿的大軍越多,糧草等所需軍餉損耗愈多,頻征軍餉對地方來說可能滋生怨言等等。乾隆照準後,又諭示台灣總兵,困守諸羅城的柴大紀不必堅持守城,與城共存亡,如遇事急可率軍戰出諸羅城,再圖進取,另加封柴大紀太子少保,鑒於諸羅被圍困日久,守軍與縣民困守奪力,向義堪嘉,特賜諸羅城更名為嘉義縣城。
福康安自從出世的那天起,就受到乾隆皇帝的嗬護,寵愛有加的程度連諸皇子也望其項背。他曾參加二征金川之役、平定甘肅回民田五起義,以赫赫戰功贏得了乾隆皇帝的加倍寵愛,以軍功著稱被賜以繪影圖形於紫光閣。
乾隆五十二年八月,福康安坐立不安。首先,他本人並不願意督師遠赴台灣,因為台灣與大陸有一海峽相隔,賊勢又大,地形不熟,種種盤根錯節茫無頭緒,其次,乾隆皇帝調給自己的大軍統共不過六千人,區區兵力,無異於孤羊投狼群。怎奈聖命難違,在前往台灣的路途中,心情不免鬱鬱寡歡。福康安生得五官端正,雙目炯炯有神,略略鼓起的鼻尖兒頗有幾分鷹嘴形狀,顯得異常機警、敏銳,反過來說,也是一副心量狹窄、嫉能斥才之輩。待到閩浙前線時,終日坐望平闊的海水,無所事事。提筆給乾隆上了一封奏章,寫道:“臣遵旨在途中,拆閱常青等奏折,知南北兩路官兵尚未得手,所稱兵力不足,以屬實情。現在,雖有添調的浙粵官兵陸續配渡前往,但該兵丁等尚未出征,恐不能十分得力,川兵尚未到達。柴大紀力悍孤城,坐困已經數月,常青雖派人帶兵往援,可惜兵力不多,日漸消耗。士氣不旺、亦難即時進剿。如於府城各營中,撥兵前往救援,而賊人狡計百出,見官兵全集諸羅,又恐乘虛滋擾府城,臣通盤籌劃,所有前奉諭旨征調的各省士兵八千名,懇請皇上嚴飭各督撫速撥赴閩,聽候調用。”寫完後,以加急快報報奏乾隆。自己就呆在督都府中消遣作樂。 乾隆接到福康安的奏折後,暗道,福康安有負朕恩,麵對區區賊眾,憑著一生征戰的經驗,怎麼會有畏難心理呢?一定是福康安覺得賊眾勢力過強、官兵力量太弱,才表現出了畏難的情緒。當即召集了眾位軍機大臣商議。和珅自然又少不了一番高論,說福康安乃將門虎子,皇上對他情同父子,即使為君臣之名分,福康安也當奮勇進擊。又可能是福康安數年來不打仗,用兵生疏,信心不足等等。乾隆稱讚和珅說得好。隻有大學士、首席軍機大臣、一等誠謀英勇公阿桂進言獻出了具體的戰略布署。阿桂建議,賊眾居高臨下,官兵進剿,必須仰攻,這就不能察其虛實,而林爽文等則可以伺兵停兵間歇之際,前邀後截,四出滋擾。如果撥兵堵禦,則官兵不夠分派。隻有將府城,諸羅、鹿仔港等緊要地方先駐兵防守,再選精兵二、三萬,搗其巢穴,才易成功。乾隆皇帝對此大加讚許,基本采用了阿桂的建議。和珅多少有些難受,遂又舊話重提,將攻心為上的陳詞濫調又說一遍,乾隆也給以讚許,當下,心裏才平衡些。
於是,乾隆在八月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三天之內,連下三道諭旨,為福康安分析進剿必勝的原因,給以鼓勵。乾隆皇帝在諭旨中寫道:“台灣戰事從興起到今天,無不與當地官員有密切關係,前因處置不當,致使民怨沸騰。後因圍剿不力,致使賊勢猖獗。最重要的是因為常青辦理剿捕林爽文事,怯懦因循,茫無成見,故特派福康安前去更換,督辦軍務,今閱福康安上奏折,看來福康安竟有畏難之意。現在添兵不算不多,何況福康安帶領巴圖魯侍衛等百餘人,都屢經行陣,矯健可用。以這麼多兵力,又有奮勇帶兵人,福康安大可不必畏怯。福康安,身為統帥,軍中俱視其意向,若先有示怯之意,則以下將弁等,更必心存懦怯,士氣豈能振奮?福康安務須堅持己見,胸有成章,相機妥辦,不可稍涉遊移。朕庶念軍務,早已通盤籌劃,今不妨為福康安明白宣示,使之安心。福康安不必前往府城,而要集中精銳士卒,直接進攻林爽文的大本營,即賊窩大裏,這樣賊人聞之,自必回顧巢穴眷屬,諸羅之圍,可不攻自解,南路莊大田部,也必聞風驚潰,紛紛解散,這正是聲東擊西計。如果敵人由諸羅返救,福康安可迎頭截殺,柴大紀在後跟蹤追剿,使其首尾受困,自可全部就擒。如果敵人不返救,福康安可掃平敵營後揮兵回救諸羅,敵見巢穴已傾,自可不戰而潰,最為上策。”乾隆又最後寫道:“朕臨禦五十年,於一切重大事物,經曆不知凡幾,無不通盤籌劃,熟慮機先。今委福康安以剿捕之任,豈有令其冒險前進之理。無論福康安允經簡任,寄以股肱心膂,事無巨細,無不休戚相關,斷不肯置伊於險地,豈有福康安為朕所親信倚任之人,轉不為之計出於萬全耶!朕之待福康安,不啻如家人父子。恩信實倍尋常,福康安亦以當伊父傅恒事朕之心為心,竭力奮勉,一力擔當。”乾隆皇帝的這些話可算得上是推心置腹,無疑增加了福康安的信心,解除了他的疑慮。 福康安決意離開督都府,前往海港崇武澳,泛海東渡。奈海蘭察因係乾隆後來任命參讚大臣,尚未抵海,隻得一邊習武,一邊籌劃方策。
福康安的臥室掛著一張寬闊的黃綢帳。不時有風吹進來,黃綢帳輕輕地擺動,仿佛是一種召喚。臥室很暖和,門簾和窗簾使這間臥房變成柔軟舒適的安樂窩,溫暖宜人,香氣彌漫。剛進營房時,守營的親兵悄悄地附在福康安的耳邊嘀咕了些什麼,福康安頻頻點頭,心領神會地趕回去。他知道,地方官又有進貢的美女了。其實,福康安這一路上趕來,每到一處,負責接待的官員都了解到福康安有這麼一嗜好,即好色。當然,以福康安的身份、地位,想要巴結討好他的人自是不乏的。福康安走進臥室,隨手把門關上,把一個喧嘩騷動的世界關在門外。目光直盯著黃色綢帳,仿佛要穿透它直視裏麵的一切。福康安“咳”了一聲。果見,帳縵撩動,從床上滑下一絕色女子,穿著一件珠灰色連衫裙式的睡袍,衫裙鑲著白色的鏤空花邊,很像在灰白天空上看到的積在屋頂邊緣的那一條條白雲。頭上戴著一些淩亂的頭飾,還沒有完全摘去,卷曲的烏發朝上梳著,挽成一個髻,非常迷人,那女子見了福康安連忙道了萬福,嬌滴滴地說:“奴婢特來伺候大人,望大人笑納。”福康安聽那聲音,身子骨已酥了一半,連忙上前扶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怎麼穿戴如此素雅,不似一般妓院女子腥紅濃香。”那女子幽幽道:“貧女係一風塵女子,哪裏能有什麼名字,自幼隨母親飄泊過活,隻因母親偶染瘴氣不治身亡,遂淪落福州,入了翠紅春館。隻是不肯接客、被趕出來。貧女來到海邊幾欲自殺,被一孤寡婦人所救,收為女兒。不想,昨日去港口賣蝦,被港口督辦拿來,說是有位京城大官要收奴為妾。叫奴好生侍候。”福康安柔聲道:“這……本大人給你取名叫翠春,若能合大人的心意,本大人回京時,也就把你帶著。”翠春表麵上看十分柔弱,一陣宛若遊絲的輕吟歎息,也讓人憐愛備至。福康安顧不得去辨真假,兩手抖索地摸著翠春腰部以下的弧線,悄悄一使勁,衫裙滑落,露出了肩膀和半個背部,這是一雙非常美麗的肩膀,又白又胖,像磨光的石板路一樣,光潔細膩,令福康安垂涎。可別說,在這一路走來,這一個,是福康安最稱心的一個。福康安哪裏還能自持。抱起翠春擁到床上,借著室內的燭光,福康安把女人的肉體從上至下,細細打量了一番。那被福康安叫做翠春的女子一反剛才的柔態,仰起臉把嘴湊上來,讓福康安親,抱住福康安的頭顱按到她的胸上,秀美的臉龐泛著淡淡的紅暈,煥發出楚楚動人的光彩。福康安毫不猶豫地順從她的願望。此時,屋外的海風也刮去了滿天烏雲,刮來了一輪明月和滿天稀疏的星鬥。當那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簾照進臥室時,福康安也像風暴過後的港灣,異常寧靜,有一種甜蜜而憂傷的疲倦,蒙繞在心頭,揮之不去,他慵懶地對翠春說:“老實說,還真沒見過像你有如此高藝技的女人來。”那女子撲一笑,道:“大人、你以後就知道我是誰了,誰敢把我支使來給你享用。”福康安道:“這麼說,你還大有來頭了。”那女子莞爾一笑,俯下嘴親了親福康安,口唇溫軟柔和,充滿感激地說:“奴婢是和大人侍女。是和大人特地遣我來陪你,和大人怕南蠻女子不稱大人的心意。”福康安聽了默不做聲,心道,白天聽說和珅來到閩浙前線,不是又匆匆回京了嗎?難道他的事辦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