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卞毓方的散文
樓肇明
散文熱和散文文壇的熙熙攘攘是當代中國文學一道最醒目和最亮麗的風景線。業已取得成就的老生代散文作家,因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已經或即將歇筆。這幾年來,中年學人群以傳播新知為主要特色的知性散文,已顯示出如日中天之勢;而隊伍蔚為壯觀、被稱為新生代散文作家的年輕人,亦已在文壇上站住腳跟,蓬勃葳蕤,前程不可限量。在我看來,中年學人群和新生代散文作家群已成為世紀末散文文壇的中堅。當代的散文熱和散文潮,如同曆史上任何一次文化熱、文學潮一樣,總是魚龍混雜,泥沙倶下;推動潮流的動力是一種合力,有正也有負,並非每一位弄潮兒都懷有無私無畏、動機純正的高潔目的。何況,當代的散文潮還伴有一個商業大潮,文化進入消費和流通運作的背景。在價值觀念轉換的途程中,這個幾乎無孔不入的背景力量並非始終如一地起積極推進作用的。散文熱潮中的泡沫經濟現象,不能不歸咎於它,不能不歸咎於商業運作對散文創造思維空間的侵蝕;在強力指派身份淡出以後,散文作家自我角色定位的偏離,則就多半是由於它那五光十色的誘惑了。
卞毓方先生與我先後進的是同一座大學,不同係,不同年級,但經曆同一時代風雪冰霜的打磨,在大體相近的年齡裏,接受同一時代文化氛圍和人生理想的種子,而且還在各自環境條件區別不大的情況下從事著散文事業。因此,借用舊時代科舉業的一句行話,他和我,或可以說得上是同年。我讀他的散文,親切和溫馨之感,也就油然而生。按我這些年來,對散文價值的理解,散文作為作家主體人格智慧的藝術體現,其最主要的功能表現為:點化人的生命,潤澤人的靈魂;彈撥生命和創造的琴弦,應該是散文創作超越民族、時代、地域及具體文類的根本。這可以說是我衡量一個散文作家成就高低大小的基本框架和尺度,也是我與作家產生共鳴和諧振的前提條件。生命的真諦在於創造和發現;中國古典文論有鳳骨一說,強調人格和文格的統一;我們每一個人的人格成長,總是從我們心儀的前輩師長身上汲取特別多的滋養的;就人袼風範來說,它最有意義的構成內容是善良和寬容,對人憐憫,對己自省。卞毓方先生那些已經獲得社會廣泛認可和傳誦的作品,和我在閱讀時產生共鳴諧振的作品,幾乎完全吻合。這些散文佳作所欲傳達表現的藝術內容,也恰恰是上述三個互為映射的閃光點給予我的那種如坐春風的喜悅。
就我所知,卞先生所推崇和仰慕的古代曆史人物,有民族脊梁文天祥(《文天祥千秋祭》),近代曆史人物蔡元培《煌煌上庠》,當代物理學家諾貝爾獎得主楊振寧(《走出房門》、《想得頭痛,再想》)。而他尤為心儀,曾麵聆教誨、耳濡目染的,則是他在北京大學攻讀時的兩位恩師:季羨林和金克木(《北大三老》、《一輪滿月掛燕園》、《菩提的清芬》)。這些被當下散文界名之為文化散文和人物散文的作品,之所以高出同類作品一籌之處,或者說它們一個顯而易見的突出特點是,它們都是緊緊地扣住人物的人格特征的,將人物的文化人格與生命和創造牢牢綰結在一起。在中國古代曆史上燦若銀河的英雄人物中,作家為什麼偏偏挑中文天祥進行自己的文化詮釋?個中原因,不僅僅因為文天祥一類曆史英雄是我們這個民族的脊梁,更因為一個人的氣節本身就是一種偉大的文化創造,是文化層層淤積後的積澱和結晶。人的目的是人自身,在人類從事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創造的過程中,人是出發點也是最終結果。因此,在這一意義上講,將太上立德置於立功、立言之上,是仍然可以成立的。重品,樹德,氣節就是第一位的了。氣節是個體人格結構中的主軸,氣節是一個大寫的人的根本。氣節,並非必須在絞索套上脖子的時刻才顯露出來,麵對杈勢、金錢、女色的威逼利誘,氣節就一點兒也不起作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