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的一天,剛下過一場雨。楚風接到K市高原湖附近的村民反映,說他們的土地被一家公司強行征用了建高爾夫球場。而被征用的土地補償款又被當地政府截留,村民拿到手的不足五千塊一畝。幾千名村民圍堵著村委會,討要說法。下午三點多,楚風帶著同事小王趕到現場時,隻見村委會大院裏外都圍滿了人群,許多村民舉著“還我土地”、“討要補償款”、“捍衛生存權”等標語,群情激奮。村委會所有辦公室的門窗都緊閉著,隻有幾名保安遠遠地站在一邊注視著村民的一舉一動。楚風叫小王在外圍拍照,自己走進人群,向群眾了解情況。得知楚風是記者,幾位村民突地跪倒在楚風麵前,悲憤地說:“求求您,為我們這些村民主持公道!”楚風一時慌了手腳,趕忙伸出雙手用力拽著一位村民的雙臂說:“快起來,有話好好說,不要這樣。”好不容易才將幾位村民拉了起來,其餘的村民將楚風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說,附近其他鄉鎮的土地去年被征用時,都是每畝給五萬元的補償,可是現在的地價比去年還高,他們竟然才拿到五千塊。周圍幾個自然村總共三千多人口,人均不足一畝的土地,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唯一資本。失去土地以後,他們就一無所有了。楚風掏出筆記本詳細地詢問著、記錄著。正在采訪時,從遠處停著的一輛轎車裏下來一位衣著光鮮的中年女性,扒開人群,走到楚風麵前,目光冷峻地逼視著楚風問:“請問你是哪家媒體的?”楚風停止采訪,抬起頭打量了她一遍:齊耳的短發、潔白的襯衣領、脖頸上戴著鉑金項鏈、黑色的職業套裝、錚亮的黑色高跟鞋。麵對她逼視的目光和居高臨下的口吻,楚風心裏有些不快,冷冷地盯著她的眼睛說:“南方X報社的。”“我是鎮政府的,把你的記者證給我看看。”說話時,中年女性已經把右手伸到了楚風麵前。“不要給她看,她有什麼權力看你的證件?”幾位村民衝她嚷嚷。楚風寬厚地笑笑說:“沒關係。”於是從包裏掏出了記者證,女幹部接過去仔細翻看了一下,還給了楚風。“不要在這裏采訪,有什麼事到鎮政府說。鎮政府就在後麵,現在領導都在。”女幹部稍微緩和了一下口氣說。“該去的時候我自然會去。”楚風淡淡地說。“那好,我在辦公室等你。”女幹部說完,轉身推開人群,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邁著“一”字步走了。剛到大門口下斜坡處時,卻不小心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引得村民們一陣哄笑。女幹部慌忙用手撐著地站了起來,回頭朝哄笑的人群狠狠地瞪了一眼,步伐零亂地朝轎車走去,“呯”地一聲拉上了車門,開著車走了。楚風了解了現場的情況後,就在幾個村民的帶領下,到村裏查看被征用的土地。這些被征用的土地就在高原湖的左岸。高原湖是該省最大的淡水湖,如今已被汙染成一個巨大的臭水塘。每年政府都要投入上百億來治理,卻並沒有什麼成效。拍了一些照片後,楚風就告別了村民,和小王向鎮政府走去。到了鎮長辦公室門口,就看見沙發上坐著幾個人,正在商議著什麼。在現場遇到的中年女幹部已經換了一套白色的職業套裙,端坐在旁邊。看見楚風二人到了門口,女幹部低聲對一位肥胖的中年男人說了一些什麼,中年男性立即站起身來,連聲說:“請進,請進。”楚風二人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一位戴著眼鏡的年輕人一邊忙著倒茶一邊抽空伸出一隻手掌指著肥胖的男人介紹說:“這位是李鎮長。”又指著中年女性說:“這位是趙副書記。”隨後指著另一位瘦高的中年男性說:“這位是K市國土局的張副局長。”隨後自我介紹說他是鎮黨政辦主任,姓劉。並致歉說,鎮黨委書記外出學習去了。楚風二人分別欠身握手致意後,掏出了筆記本,準備采訪。沒等楚風提問,李鎮長就先開了口:“就這件事情,已經來過幾家媒體了,其中還有中央級媒體。這塊地是由G省一個旅遊開發公司征用的,是K市的一個招商引資項目。最初申報立項的時候是計劃建一個高爾夫球場,但是現在中央已經下令禁止新建高爾夫球場了。所以現在打算改建成一個休閑度假山莊,相關手續省裏已經批了,正在上報******。征地時談好的地價是每畝五萬元,但是鎮政府替村民考慮,怕這些錢發到農戶手中,被他們很快就花完了。所以鎮政府和村委會商量決定留下一部分作為其他投資,有收益後按比例給各家各戶分紅。這本來是一件好事,可是村民不理解,希望你們也能幫政府向他們解釋一下。”楚風問:“如果按休閑度假山莊項目審批下來以後,會不會又被私下改建成高爾夫球場?”在座的人瞬間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國土局的張副局長說:“這個,應該不會,但是我們也不敢保證。”楚風要求查看相關的立項申報材料和征地補償協議。張副局長說要去K市國土局才有。隨後就轉移了話題,說楚風所在的南方X報社的賈副主編是他的同學,剛才還通了電話,約定等會一起到K市共進晚餐。楚風心裏一沉,憑直覺,這次采訪恐怕是阻力很大了。趁楚風沉默時,張副局長起身說:“時間差不多了,走吧,有什麼情況咱們在飯桌上談。”楚風起身婉言謝絕說:“不用了,我家裏還有事,得趕回家去。”“這怎麼行呢?你們賈副主編等著我們呢,他在電話裏特意叮囑我要把你們二位請過去。”楚風無奈,隻好把筆記本裝進包裏,挎起包。離開沙發時,張副局長在前,其餘幾人將楚風和同事夾在中間,向樓下走去。到了停車場,張副局長打開一輛奧迪車的後門,叫楚風坐了進去,李鎮長也緊跟著在楚風旁邊坐下,小王則被安排和趙副書記、劉主任坐另一輛豐田車。張副局長啟動車子徑直駛出院子,另一輛車緊隨其後。楚風坐在車上,看著窗外,沉默不語。村民下跪的場景,不斷浮現在他的腦海裏。車子在鄉村公路上奔駛,李鎮長打開一個大公文包,從裏麵拿出一個鼓囊囊的信封,塞給楚風,說:“楚老師,辛苦了,一點小意思。”楚風連忙推開,說:“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這樣!”在前麵開著車的張副局長回了一下頭,說:“拿著吧,就當交個朋友,以後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征地的事,還要請你多多關照。”李鎮長又強行把信封往楚風的挎包裏塞,楚風連忙把包按住,說:“不要這樣!”李鎮長又把信封往楚風的衣袋裏塞,楚風連忙緊緊按住衣袋,一邊說:“不行不行。”一邊將身子往車窗邊挪去。李鎮長無奈,隻好罷手,口中悻悻地說:“楚老師是不把我們當朋友啊。”“我們有工作紀律,希望你能理解。”楚風緩和了一下口氣說。“嗬嗬,那就見了賈副主編再說吧。”張副局長說完伸出一隻手按了一下車載音響的播放器,車裏響起了膩人的情歌。車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起來,三人都默不作聲。大約半個多小時的行程,車子進了K市,來到一家有名的海鮮酒樓門口停下。張副局長叫李鎮長帶著楚風先上樓,他去地下停車場停車。李鎮長應了一聲,就打開車門,下了車。楚風也跟隨著下了車。李鎮長伸手摟住楚風的肩膀,往海鮮酒樓走去。楚風感到有些別扭,就縮了縮肩膀。但李鎮長就像沒有感覺到一樣,依舊摟著楚風的肩膀往前走。上了三樓,李鎮長徑直把楚風帶到一間門牌上寫著“888”的包間,推開門,隻見賈副主編獨自一人正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手裏夾著一支翡翠煙鬥,看著電視,悠閑地吐著煙霧。看見楚風和李鎮長進來,賈副主編站了起來,和李鎮長握手寒暄後,拍拍楚風的脊背說:“辛苦了。”楚風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一邊把包往旁邊的桌子上放,一邊說:“不辛苦,不辛苦。”過了一會,張副局長提著兩盒茅台酒和趙副書記等人一起走了進來。放下酒,張副局長大步走到賈副主編麵前,伸出右手緊緊握住賈副主編的手,另一隻手不斷地拍著賈副主編的胳膊,大聲地說:“老同學,又見麵了。一定要多關照兄弟啊。”賈副主編打著哈哈說:“好說好說。”賈副主編和張副局長互相謙讓著主座。拉扯了一會,張副局長一把將賈副主編按在主座上,又來拉楚風,楚風連連往後退。賈副主編拍拍他右邊的椅子,說:“小楚,坐這裏來。”楚風猶豫了一下,隻好坐了過去。張副局長徑自坐在了賈副主編的左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