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不管如何,我仍可算是他的兄長。弟弟這樣任性妄為,我這個做兄長的,的確該好好管教他。”
身後的快雪已經轉身出了風亭等著他,眸子中有隱隱怒氣。
嚴無謹對她笑了笑,走了出去。
一地素白中兩個人相對而站,同樣的青白衣袍,同樣的修長瘦削,手中利刃映著白雪閃著寒光。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上次打架是在什麼時候?”
“記得。十二年前的十月,也是這種天氣,老爺子讓我們拆招。”
“嚴兄好記性!我也記得,我的第一招就是這麼攻上去的。”話音未落,快雪執劍向前,對著嚴無謹的麵門刺了過去。
嚴無謹左手無力,使不得劍,隻好錯身堪堪避開。
蕭屏兒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想要去阻止,卻被堯長弓拉住:“小姑娘,別急。”
“可是……嚴無謹身上還有傷。”
“我已知道。但是他心中若有結,能解開這個結的,也隻有嚴無謹。”
結?嚴無謹和快雪之間,到底有什麼結?
嚴無謹已經連退了七步。
快雪卻笑得像隻貓。
“嚴兄還記不記得你剛剛到我家的樣子?”快雪執劍劈了過來。
“記得,你對我很好。”嚴無謹舉劍格開,手上無力,劍身顫抖。
“是呀,連筷子怎麼用都是我教你的。”
“我一直很感激你。”
“哈!感激我?”快雪劍尖橫掃,將嚴無謹逼得再退三步:“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我隻把你當作跟在我身後的一條狗?”
傷口裂開,腰側一片濕冷,嚴無謹輕喘著,看著快雪不說話。
“沒錯,”快雪笑著,眼神卻冰冷:“我教你用筷子,教你說話,教你認字,都是因為我把你當做了一隻狗而已。”
握著劍柄的手不停用力,蒼白皮膚上青筋浮動:“可是你這條狗學東西太快,功夫比我好,功課比我好,什麼都比我好……到後來,我居然成了那條狗。”
快雪大笑著,揮著劍砍了過來。
嚴無謹勉力抬劍,快雪來勢快而凶猛,直迫得他一直後退,直到撞到一棵樹方才停了下來。
樹身微震,枝頭的積雪紛紛掉落,落了二人一身一臉。
“我不是狗。”嚴無謹突然開口,聲音很低,語氣堅定。
“什麼?”
“我說,我是個人,我叫嚴無謹。”嚴無謹突然發力,逼開一直壓製自己的快雪,劍尖直指對方。
“我是人,是呂家收留的孤兒,呂逸海的義子,也是你的兄長!”
有風吹過,地上輕白雪花紛紛被卷起,如同白霧。
嚴無謹站得筆直,修盧劍在他左手,劍氣霸道得讓人窒息。
“拿好你的劍,今日我要為義父管教你!”
快雪冷笑。
嚴無謹揮劍上前。
青白衣袍冰冷劍輝卷起紛紛白雪,將纏鬥的二人團團圍住,刀劍相擊發出“叮叮”悅耳聲音。
他們的劍太快,蕭屏兒根本看不清那一團白霧裏誰贏誰輸。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纏鬥的聲音中突然出現“噗”的一聲,仿若是在用劍脊敲打衣料。
“這一下,是罰你不聽祖訓私自下山。”
旁邊的蕭屏兒愣住,堯長弓卻微笑起來。
又是“噗”的一聲。
“這一下,罰你妄用神弩隊,軟禁我義兄!”
然後,“噗,噗,噗”連著三聲。
“這三下,罰你自作聰明,玩弄人性,禍及太多人命!”
接著,又傳來“噗”的一聲。
“最後一下,是罰你目中無人,不認我這個兄長!”
天氣終於放晴。太陽突然自鐵灰色的烏雲裏燃燒起來,將天空照得瓦藍。
積雪在陽光下迅速融化,滴滴答答化成水滴,大地變得潮濕而鬆軟。
空氣像是被洗過一般,散發著泥土的清香味道。
一輛馬車晃悠悠走出了滄州城,車輪在鬆軟土地上畫出兩道平行的曲線。
蕭屏兒坐在馬車裏,靜靜的握著嚴無謹冰冷的左手。她以為在堯家別院會有一場惡戰,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局。
“蕭丫頭,你是不是有話要問?”嚴無謹斜靠在車棚裏,閉著眼假寐,“想問什麼就問吧。”
蕭屏兒抓了抓頭發,“可是我不知道從何問起。”
嚴無謹微微睜開一隻眼:“是不是想問快雪那麼想殺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蕭屏兒點頭。
“你說呢?”
“應該不是為了那些銀子吧。”
“當然不是,”嚴無謹笑起來,“也許老爺子的擔心過了頭,他不該以我為他的試練,因為快雪的心裏從一開始就沒有對財富的貪欲,他隻不過是用這個作為要殺我的借口罷了。”
蕭屏兒點頭:“是,堯莊主說那些錢其實都不是呂家的時候,他幾乎沒有常人的震驚。”
“沒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
“那是為了什麼?”
嚴無謹慢慢換了一個姿勢,好讓自己坐得舒服一點:“也許他並不是真的想殺我,隻是想不停的折磨我,看著我一敗塗地狼狽不堪罷了。”
“為什麼?”
“到呂家的時候我已經被老爺子封住了記憶,所以那時的我腦子是空的,和白癡差不多。空瓶子裏裝的水一定會比半滿的瓶子裝得多,所以我學東西很快。快雪那麼驕傲的人,被一個白癡超過之後,會怎麼想呢?”
“所以他恨你?”
嚴無謹閉上眼,點了點頭,聲音疲倦:“我無法變回白癡,所以隻好在他麵前更加強悍,讓他認了我這個兄長。隻是這小子會鬱悶很久吧……”
看著嚴無謹的側臉,蕭屏兒有微微的心疼。想勸慰他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隻好訕訕的問:“不去你義兄那裏讓萬劍莊的廚子把你養肥了麼?”
“哦……”嚴無謹閉著眼,聲音裏滿是倦意:“明年再說好了。”
於滴子在外麵掀開車簾:“你要去哪兒?”
“去你家。”嚴無謹淡淡的笑:“和蕭丫頭說好了的,要去關外看漫天的大雪。”
“好。”於滴子的臉上竟也有了笑意,一揚手,車裏的竹葉青被他的馬鞭卷住甩了出去,酒瓶應聲而碎:“想去我家,就不準喝酒。”
夕陽如畫。
一輛馬車踏雪成泥,向北而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