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天,女子告訴他,她的名字是阿椿。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阿椿的傷才養好。在這期間,顏舜卿做了許多從前沒有做過的事情,比如說,壘灶,生火,燒飯,比如說,厚著臉皮去附近的村落討東西。
他們使用的鍋和碗碟都很破,是在村裏討的或撿的。隻有一隻泥陶石碟,雖然外形很粗糙,阿椿卻拿在手裏注視了很久,最後說了一句:“好像看見了我的故鄉。”
顏舜卿自然想知道她口中的故鄉究竟是什麼樣子,可她卻不肯再說了。時光就這麼緩緩地流逝,阿椿極為蒼白的麵孔漸漸地開始有了紅暈。一開始,她醒著的時候隻是靜靜地望著外麵的天空,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的目光開始有意無意地落在破廟中跑前跑後的顏舜卿身上。
當顏舜卿用刀切傷了自己的手指頭,血流如注,卻隻是皺了皺眉頭,用一段布條將手指隨意地裹了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可以起身行走的女子從後麵輕輕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這樣子,是不行的。”她用柔美的聲音輕輕地說道。
切到了,卻不覺得疼,外麵的山茶開花了,卻不覺得美麗,世界那麼大,卻不覺得新奇,這樣子,是不行的。她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已經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二十年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忽然變得淡淡的,既不覺得好,也不覺得壞。生命,既不覺得輕,也不覺得重。將來,好像怎麼樣都無所謂。
顏舜卿折下廟外麵正盛開的一枝山茶,忽然發現這朵山茶是豔紅色的,居然如此之紅,散發著淡淡的馨香,讓人的內心有一點點躁動。
原來心裏麵有波瀾的感覺,可以讓全身上下的血脈生出力量來。
他把紅色的山茶遞給阿椿,阿椿頭一次笑了。
“山茶花,那是我的名字呢。”她一邊笑一邊把茶花插在了發間。簪上一朵豔紅色茶花的阿椿帶著微微的笑意,在朝陽之下那麼美麗。
她對於自己的事情隻字不提,隻有一次在夢裏喃喃地說道:“不行,我已經追不上你們了。”是追不上誰了呢?總有一種錯覺,她好像是不慎落入了凡間的天宮仙女,錯過了返回天庭的時機,不得已在凡間盤桓了下來。她的心裏,還在惦著天庭麼?
那麼,可不可以,像傳說中的凡間男子那樣,對她好,把她留在自己的世界裏呢?
她的眼神憂鬱,但是並不悲傷。她看上去並不強大,但卻堅定,好像對自己的前途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任何猶豫。那種堅定的感覺令人內心安定,莫名地生出對未來的希冀。
阿椿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轉,不久居然開始幫忙做起飯來。她做的食物口味很特別,有些清淡,但是味道很好。有一天,顏舜卿從外麵弄回來了蕎麥麵,她居然用隨身的兵刃短刀當工具,做了蕎麥麵條。
煮好的麵條裝在粗糙的泥陶盤裏,顏色發黑,極不顯眼。阿椿從隨身攜帶的行李中取出一個小瓶,向麵裏撒了一種紅紅的粉末。
粉末溶進麵中,就看不出來了。可是顏舜卿嚐了一口,就覺得那滋味極為複雜,不是好吃,而是極為複雜。你永遠猜不到,一碗看上去如此普通的麵,竟會讓人有這樣的五味雜咀的滋味,簡直令人想要掉眼淚。
“這是我家鄉的味道。”阿椿說道,“七味唐辛子,是我母親教給我製作的調料,每次嚐到,都會想起小的時候。所以,偶然有機會看到材料,總會收起來,配好了,帶在身邊。”
“七味唐辛子”,是顏舜卿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東西。阿椿偶然提到的東西,他經常都是聞所未聞,就好像那些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
“舜卿,”阿椿這是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其實世界很大,很多事情都是很有意思的。就像這一碗麵,表麵看起來平平淡淡,可實際上卻有很多種味道等著你去品嚐。哪怕再不堪的人生,隻要活著,總會有好的事情,會有你想象不到的事情出現在前頭。舜卿,去做,去尋找。”
顏舜卿點了點頭。他的心裏麵早就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前頭,也許真的是不錯的,他想要把她留在自己的生命裏。這個想法忽然如此強烈,就好像生命完全從根子上換了一個樣子。
但是,就在阿椿為他做了七味唐辛子蕎麥麵的第二天,從在火海中邂逅算起的第三十天,傷愈的阿椿不辭而別,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徹底地消失在他的生命裏。
到現在為止,是整整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