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多年過去,到了甘露年間。
前後加在一起,宣帝在位二十多年,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勤政愛民,勵精圖治,倒也政通人和,國泰民安,屬於有漢一朝少有的承平時期。追今撫昔,宣帝感慨萬千,想起自己漫長的皇帝生涯,全靠能臣賢相鼎助,才創造輝煌,建下不朽功勳。尤其是霍光,說是昭宣盛世的首功之臣,沒誰會有異議。宣帝曾與臣下討論有漢以來的興衰,都說大漢起於高祖,治於文景,盛於武帝。宣帝覺得這個說法有失偏頗,至少不夠全麵。起於高祖,治於文景,自然沒問題,盛於武帝是不怎麼說得過去的。武帝窮兵黷武,四處擴張,國家版圖確實增加了不少,可弄得民力疲憊,國力空虛,充實的漢國幾乎成為空殼,外強中幹,如果冒出幾個陳勝吳廣這樣的亡命之徒,帝國大廈肯定不堪一擊,頃刻就會轟然倒塌。是霍光改變武帝策略,對外罷兵停戰,互通友好,對內休養生息,獎勵耕織,涵含財富,提高綜合國力,才挽救了劉漢,使國家逐漸富強起來。也就是說真正的盛世並非武帝朝,是難得的昭宣時代。
想著霍光的種種好處,宣帝越發覺得當年先放縱霍家子侄,待他們自我膨脹犯上作亂時,又下詔一舉殲滅之,確實做得太狠太過,太對不起霍光他老人家。霍光創下輝煌盛世,霍家人卻被你趕盡殺絕,一個都沒放過,沒能享受盛世美好生活,這確實也太不公平了。可錯已鑄成,時間不能倒流,後悔又有什麼意義呢?把腸子悔青也無用。宣帝身為皇上,又不便自我批評,自打嘴巴,否定自己。
後悔無用,又不好公開承認錯誤,宣帝實在沒法子,最後想出一招,以多少減輕一下自己的內疚感。他準備把霍光畫像和事跡刻到麒麟閣上,讓霍光的功勳長留人間,永不磨滅。麒麟閣建在未央宮中,乃從前武帝獲得麒麟,特意設置的,當世用以記瑞,後世主要銘功。將霍光刻到上麵去,倒也符合祖製。
可光刻霍光一人,宣帝內心的想法豈不暴露無遺,盡人皆曉,這多麼難為情啊。還是多弄幾個人,擱旁邊陪陪霍光,也免得他一人寂寞。一共欽定了十一人,包括張安世和魏相等功臣,都各書官職姓名,隻榜首霍光獨享尊禮,隻有官職和侯爵,不忍書其名諱,銘為“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氏”。
霍光的光輝形象就這樣留在了麒麟閣首要位置。他英雄一世,曾憑自己的能量撐起整個大漢帝國,死後卻滿門被滅,直到多年後宣帝悔悟,才把他書上麒麟閣,多少留下一點痕跡在人間,供後人瞻仰緬懷。
宣帝也會經常到麒麟閣上去轉轉,對著功勳們默哀致敬。一年至少不少於兩次,且時間都是固定的。每年到了這兩個固定的日子,宣帝就是再忙,也會放下手頭工作,沐浴更衣,虔誠地登臨麒麟閣,看望功勳們。
細心的大臣們發現,這兩個日子,一個是霍光逝世日,一個是霍家滅門日。
後記
咱們是漢人
咱們是漢人。漢是咱們共同的符號,咱們說的話叫漢語,寫的字叫漢字,做的學問叫漢學。咱們年輕是壯漢,年長是老漢,有點能耐是好漢,像個男人是男子漢。哪怕喝醉也是醉漢,哪怕窮點也是窮漢,哪怕餓點也是餓漢。反正都是漢子,大漢之子。
“漢人”一詞顯然源自一個輝煌的時代:漢朝。可我又想,咱們輝煌的時候多著呢,無論漢之前還是漢之後。可咱們並不叫夏人商人,不叫周人秦人,也不叫唐人宋人或明人清人,咱們隻認準這麼一個“漢”字,就叫漢人。
這實在是件有意思的事。我就琢磨,也許漢朝不僅輝煌,可能還有比輝煌更重要的東西,能讓咱們認準自己就是漢人,而不是別的什麼人。
認準自己是漢人,咱們也就全盤接受了漢朝,一勞永逸地享用著漢朝設定的倫理規範、道德標準、政治理念、經濟形態、生活方式,乃至一切行為準則。從此咱們的思維慣性再沒改變過方向,心智和心理漸成定勢。從此咱們便沒法也沒想過要走出漢朝,盡管兩千多年來不斷改朝換代,改來換去,並沒改掉漢朝,換走漢朝,咱們始終生活在一個朝代裏,那就是漢朝。漢朝沒有遠去,漢朝如影隨行,跟咱們一路走來,咱們從前是漢人,現在是漢人,今後還會繼續是漢人。
事實是隻有漢朝才是咱老百姓的朝代,或者說漢朝就是咱老百姓建立的。漢朝開國皇帝劉邦就出身老百姓,像咱老百姓一樣粗野,不乏流氓氣,敢小瞧高貴的斯文人,邊洗腳邊接見他們,甚至往他們的帽子裏尿尿。偏偏就是這個野性粗俗的流氓,滅掉尊榮顯貴的秦朝,又把貴族出身的項羽趕到垓下,逼其自刎烏江。這多麼大快人心啊,原來將相本無種,咱老百姓也能幹大事,也能打天下,坐天下,說得通俗點,叫皇帝輪流做,明年到咱家。回頭去瞧漢之前的朝代,國家包括諸侯國都是世襲貴族稱帝為王,平頭百姓想都沒想過弄個國王什麼的幹幹。劉邦打破這個規矩,改變這個格局,實在太鼓舞人心了!漢朝就這樣大滅了貴族佬的威風,大長了咱老百姓的誌氣,讓咱老百姓看到了自身的價值,膽敢與命運抗爭,膽敢顛覆不公平的社會和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