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丁禕十八歲,正是可以自傲地宣稱“我是成年人”並在任何可能的情形下隨時強調這一點的年齡。她在這一年裏進入一所離家極遠的大學——原本按照她的成績,選擇一所本地學校更有可能進入自己喜歡的專業一些,但她幾乎想都沒想,就在誌願表上填塗了看起來最遠的學校,並且毫不猶豫地在是否服從專業調劑一欄上打了勾。
哪裏都好,隻要能夠盡量遠一些。
別誤會,丁禕小朋友本身並沒有什麼苦大仇深的家庭問題,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不過是基於一個年輕人——年滿十八歲,正在盡一切努力彰顯自己獨立意識的年輕人——那種毫無來由的想要“展翅高飛”的理想主義罷了。
這種想法顯然也有某種遺傳因素或是家庭教育在其中發揮作用,因為做父親的在看到那張誌願表後,發表的唯一看法是“很好,這些地方我都沒去過,我和你媽媽會借著看你的機會好好遊覽一下的。當然,差旅和住宿餐飲費我們會自己解決。”
丁禕有些神秘地衝家人笑了一下,沒有把心裏的小小計劃說出來。
按照和父親的“君子協定”,家裏人隻為她提供四年的學費和最初三個月的生活費,其他的所有開銷就由“已經是成年人”的丁禕自行解決,丁禕的小小計劃則是,要在畢業的時候,除了生活費之外,也要把父母預支的學費賺回來——現在則還要加上父母來看望她的差旅費,出於一種迫不及待要證明自己獨立能力的心理,她找出種種理由(天氣太熱,火車一定會很擠、學校附近這種時候一定很難找到住處)來要求獨自去學校報到,但多少還是有點小小的內疚,父親暫且不論,母親會不會產生一種“不被孩子需要”的沮喪心情呢?
總而言之,懷著一點點的內疚和更多的期待,她拉著行李上了火車,接著火車轉汽車、汽車轉公交、公交轉小巴,最後終於在一片綠油油的田地邊發現她那看起來更像是個大工地的學校。
“新校區,沒辦法。”校門口負責接待的師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大概今天他已經被無數學生和家長抱怨轟炸過無數遍了:“好消息是宿舍樓也是新修的,比老校區的條件要好得多哦!”
半信半疑地領到宿舍鑰匙,走到一間怎麼看都像是住家公寓而非學生宿舍的大樓前,丁禕才難以置信地驚呼出聲:“這也太好了些吧?學校在想些什麼,要把學生宿舍修成這種樣子?”“啊……抱歉,並不是所有人都住在這樣的地方,學生宿舍不夠用了,所以一部分學生會被分到這裏的空房間,而你恰好是最後一個來報到的……”
很好。丁禕想,這個世界永遠都會讓你有無限的驚喜。你想當醫生,偏偏被調劑到營銷管理專業;你想打工賺錢,偏偏學校在一個偏僻到堪比西伯利亞的地方;你想多交朋友,偏偏宿舍被分在了這種地方。
這個時候,丁禕還不知道,生活的玄妙之處,才剛剛向她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