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如她自己所說,她不漂亮。我仔細瞅了瞅,是不怎麼出眾,但青春爛漫,渾身洋溢著活潑可愛的氣息。她來時我正在吃晚飯,她也就自己去廚房裏盛了一碗,然後很親熱很隨便地坐在我邊上。
我喜歡落落大方的女孩,所以一下子就有了好感。
後來在我們交往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一直稱她雲。知道她是沈陽人,獨生女,在家十分嬌慣;我始終沒問她在哪個係。
提起她北方家鄉的萬柳塘,她臉上浮現出一種很迷茫的神情。那個十七歲的夏天,一點很偶然的緣份,在萬柳塘邊,她愛上了一個不知姓名的青年。那是一場毫無意義的單相思,盡管她至今仍然刻骨銘心。
都傳說那萬柳叢中藏有一朵神奇的五色丁香,誰若看見,誰就能得到這世上最美好的愛情。十七歲,一個充滿幻想的年齡。附近中學的女生,差不多都到那裏去過,在暮色蒼茫時分,夢想遇上自己的白馬王子。
一九八七年,那還是浪漫主義愛情的末期,聽說今天的中學生,在愛情上早已沒有這樣的夢幻色彩了,她們喜歡“壞女孩”麥當娜,羨慕鞏俐“一入黃門金如海”的婚姻。
但雲不敢去。她上的中學是省重點,高考升學率一直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她又是班上的尖子,爸爸和媽媽,班主任和校長,全都對她虎視眈眈。
“那時我真是身心疲憊”,她對我笑笑,一瞬間當年的倦怠似乎又回來了。“不和怎麼的,就去了萬柳塘。老師您不知道,那可不是好女孩該去的地方,我們學校的女生,若是在那種地方被校長抓住,是要身敗名裂的。”
離高考隻下幾天了,雨後的傍晚,這座關外名城飄散著清新濕潤的空氣。雲站在一株樹下,茫然四顧,她不知自己怎麼會在這種時候走到這種地方來。
在以後的歲月裏,雲無數次回想起那個傍晚,她說:宿命。
就在這時那個男人出現了。他走得很急,身穿一件白帆布工作服,沒扣衣扣,晚風拂起他的衣襟。
刹那間雲驚呆了,她說就像是被電擊中的感覺。那男人很快就走到她身邊,對她笑笑,接著就走過去了。
這一笑讓雲頭暈目眩。雲看著那男人越走越遠了,那時天邊還殘留著一抹晚霞,雲堅持說她看見那人的背影罩在一顆大雨珠裏,邊緣閃著晶瑩的玫瑰紅。
我想這是幻覺,這是雲極度疲憊的心靈幻化出的真實的畫麵。
我敢肯定如果那個男人今天再擦身而過,雲會對他無動於衷視而不見。雲那天的遭遇純屬偶然,但我仍然覺得冥冥之中有著某種超乎邏輯的天定。如果說那時的雲還沒有意識到什麼的話,那麼後來發生的一切,則越來越顯示了那個傍晚的宿命意義。
2、高考那天,雲拒絕進入考場。在這之前的每一個傍晚,她都站在那棵柳樹下,但那個男人從此再沒出現。“像一粒太陽下的雨珠”,事隔多年以後,雲對我這樣說,她眼神迷離,語言飄忽,再次陷入初戀的痛苦。
當太陽重新升起,雲便從一夜的胡思亂想中掙紮出來,對新的一天充滿期待。時間已經支離破碎失去意義,雲一天的時光隻是為了傍晚的到來。她時刻處於興奮之中而又神情沮喪,對即將降臨的時刻充滿恐懼又滿懷期待。
現在說起來,連她自己也覺得好笑,“真是鬼迷心竅啊!”她說當時“校長大爹”氣急敗壞嚷啊嚷的後來就聲淚俱下,她茫然地站著,不懂為什麼邊上圍了那麼多的人,也不懂自己怎麼會站在這個地方。
接著就是媽媽天塌地陷般的哭聲和父親沉重的歎息,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更不願去考試。她說她當時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離開這座城市。
3、幾年後,當雲再回憶起這些的時候,有一種往事如夢的感覺。
歲月很快地流逝,在接踵而來的一個接著一個的戀愛旋渦中,雲拋棄幻想,變得成熟起來。隻是偶爾,故鄉那枚晶亮的玫瑰雨珠,還會出現在南方的雨後,讓雲在一刹那間跌入心煩意亂之中。
常常的,她痛恨自己那次虛假而做作的初戀。
雲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戀人也將是她最終的丈夫,是與她同年考上的北京某外語學院的一年級學生。他一到學校就給她寫來一封長信,是些虛無飄渺的傾慕的話,她隨便看了看,就扔在了一邊。那時她還沒有擺脫與她那個夢中情人離別的痛苦。在初到學校的那段陌生而寂寞的日子裏,是他給了她柔情似水的回憶。在一遍又一遍的幻想中,那人的形象越來越變得生動而豐滿,讓雲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