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東吳權臣諸葛恪(1 / 3)

“原文”

孫峻因民之多怨,眾之所嫌,構恪欲為變,與亮謀,置酒請恪。恪將見之夜,精爽擾動,通夕不寐。明將盥漱,聞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恪怪其故,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悵不悅。嚴畢趨出,犬銜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行乎?”還坐,頃刻乃複起,犬又銜其衣,恪令從者逐犬,遂升車。

初,恪將征淮南,有孝子著縗衣入其閤中,從者白之,令外詰問,孝子曰:“不自覺入。”時中外守備,亦悉不見,眾皆異之。出行之後,所坐廳事屋棟中折。自新城出住東興,有白虹見其船,還拜蔣陵,白虹複繞其車。

及將見,駐車宮門,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時入,事泄,自出見恪曰:“使君若尊體不安,自可須後,峻當具白主上。”欲以嚐知恪。恪答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等密書與恪曰:“今日張設非常,疑有他故。”恪省書而去。未出路門,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入。”胤不知峻陰計,謂恪曰:“君自行旋未見,今上置酒請君,君已至門,宜當力進。”恪躊躇而還,劍履上殿,謝亮,還坐。設酒,恪疑未飲,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當有常服藥酒,自可取之。”恪意乃安,別飲所齎酒。酒數行,亮還內。峻起如廁,解長衣,著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恪驚起,拔劍未得,而峻刀交下。張約從旁斫峻,裁傷左手,峻應手斫約,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峻雲:“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複刃,乃除地更飲。

先是,童謠曰:“諸葛恪,蘆葦單衣篾鉤落,於何相求成子閤。”成子閤者,反語石子岡也。建業南有長陵,名曰石子岡,葬者依焉。鉤落者,校飾革帶,世謂之鉤絡帶。恪果以葦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於此岡。

“譯文”

孫峻因為百姓對諸葛恪的怨恨,以及大家對諸葛恪的憎惡,就構陷諸葛恪想發動變亂,於是與孫亮合謀,置備酒席宴請諸葛恪。

諸葛恪將要晉見孫亮的頭天晚上,精神煩躁不安,通宵不寐。

天亮起床洗漱,聞到水裏有腥臭味,侍者遞給他衣服,衣服也有臭味。

諸葛恪對此感到奇怪,換水換衣,但臭味依舊,他感到惆悵不樂。

他整裝後快步走出來,狗咬住了他的衣服。

諸葛恪說:“狗不想讓我去嗎?”回來坐下,過了一會兒又起身,狗又來咬住了他的衣服,他令隨從趕跑了狗,於是登車上路。

起初,諸葛恪將要出征淮南時,有位孝子穿著喪服走進內屋,隨從的人稟報了這件事,諸葛恪命令孝子出來並審問他,孝子說:“不知不覺地就進來了。”當時內外守衛的兵士,都沒有看到,大家都是覺得奇怪。

出征之後,他所坐辦事廳堂的大梁中間斷折。

自新城回來住在東興,有白虹出現在他的船上,他回來拜祭蔣陵,白虹又繞環他的車子。

將要晉見時,停車在宮門,孫峻已在帷帳中埋伏好了士兵,擔心諸葛恪不按時進來使事情敗露,便親自出來見諸葛恪說:“您的尊體如果不太舒服,自然可以改日晉見,我自會向主上稟告。”想以此試探諸葛恪。

諸葛恪回答說:“我應當自己撐著身體進宮。”

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等秘密遞上條子給諸葛恪:“今天的部署不同往常,懷疑有其他變故。”

諸葛恪看了字條後省悟抽身離去,還未出宮殿大門,遇到太常滕胤,諸葛恪說:“我突然腹痛,不便入宮。”滕胤不知道孫峻的陰謀,對諸葛恪說:“您自出征回京後還未朝見,今日主上置酒席宴請您,而您已到了宮門,應該勉力進去為好。”

諸葛恪猶豫著又返回來,帶劍穿靴上殿,拜謝孫亮,回身坐下。斟上酒後,諸葛恪懷疑有毒而沒有喝。

於是孫峻說:“您的病還未痊愈,應當帶有常服的藥酒,可以自己拿出來喝。”諸葛恪的心才定下來,另喝自己準備的酒。

酒過數巡後,孫亮回到內殿。

孫峻起身上廁所,脫掉長衣,更換短裝,出來說:“有詔書拘捕諸葛恪。”諸葛恪驚起,劍還未拔出鞘,而孫峻的刀已接連砍下。

張約從旁邊砍孫峻,傷其左手,孫峻隨手回砍張約,砍斷了他的右臂。

武裝的衛兵們都跑上殿,孫峻說:“要抓的是諸葛恪,現已死去。”

於是命令刀劍入鞘,將地打掃幹淨又繼續飲酒。

先前,有童謠唱道:“諸葛恪,蘆葦單衣篾鉤落,於何相求成子閣。”成子閣的反語即石子岡。建業城南有一條長長的丘陵,名為“石子岡”,是埋葬死人的地方。鉤落,就是校飾皮帶的東西,民間稱它為“鉤絡帶”。諸葛恪死後果然被葦席裹了身體用竹篾束在腰上,被拋屍在石子岡。

“點評”

諸葛恪(公元203—253年),字元遜,琅玡陽都人。蜀丞相諸葛亮之侄,吳大將軍諸葛瑾長子,效力東吳,小時就是神童,深受吳大帝孫權賞識。弱冠被拜騎都尉。孫登為太子,諸葛恪為左輔都尉,東宮幕僚領袖。陸遜被孫權給活活氣死後,是諸葛恪接收了他的兵馬,當大將軍,主管軍事。孫權臨終托孤,他是托孤重臣之首。

孫權死,孫亮即位,諸葛恪軍政大權俱握,初期頗孚眾望,後期獨斷專權,後被設計殺害,夷三族。至此,東吳諸葛一門絕矣,也應驗了他父親諸葛瑾當年的憂慮,說此子非保家之子。

之所以非保家之子,不是從迷信角度出發的麵相長得不對,或是命理生得不對,而是這孩子太聰明了,聰明得讓人害怕。

諸葛恪個頭不算很高,七尺六寸,眉毛胡子淺淡,折鼻梁,寬腦門,嘴巴大嗓門大,憑空想象也知道不怎麼帥,但是擱不住人家腦筋轉得快。

其實他父子倆都長得不帥,諸葛恪的父親臉長,像驢臉。孫權這個人愛喝酒,好玩笑,這一點跟他死去的大哥孫策很相似,孫策就是“性闊達聽受,好笑語”,說白了就是喜歡亂開玩笑,大家哈哈哈地樂。

那個時代上層社會其實是儒家思想相當發達的時代,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非常之講究,非常之嚴謹,我們看江東那幾個大族的代表人物,比如周瑜,比如魯肅,比如陸遜,他們除了家學淵源、博學多才之外,也都會說會笑,但是他們的行為模式相當的嚴謹,是非常正統的儒家思想,既不會拿人家的爹開玩笑,也不會拿自個兒的爹開玩笑。

但是孫權不一樣,他們孫家既不在江東,也不是盤根錯節,顯赫數世的大族,所以這種正統思想觀念就很淡薄。還記得孫策當初跟周瑜開的玩笑嗎?說喬公雖然流離,可是,有攤上咱倆這倆女婿,他也算夠有福氣的啦,哈哈。這話周瑜就絕對說不出來。周瑜瀟灑,但瀟灑得有貴氣,曲有誤,周郎顧麼,孫策流蕩,流蕩得很不羈。

至於孫權,那就更是一不羈的主兒。他喜歡拿別人開玩笑——拿別人的爹開玩笑——拿諸葛瑾的爹開玩笑。

大會群臣的時候,孫權命人牽一頭驢進來,然後對著驢臉左看右看,靈機一動,命人拿來紙筆,刷刷題上幾字,然後啪往驢臉上一貼,眾人一看,“諸葛子瑜”。子瑜即諸葛瑾之字也。

諸葛恪能怎麼辦?別人罵他的爹,他能揍那家夥一頓,或者用“你才是……你全家都是……”的句式罵回去:“你爹才是驢,你全家都是驢”,或是開這玩笑的是孫權啊,就算他忒不知輕重了,你也沒脾氣。所以他就跪乞筆,請加倆字。然後在標簽上添上兩個字“之驢”,這下子,就成了“諸葛子瑜之驢”,不但化解了爹被罵的尷尬,還給當爹的賺回一頭驢。

腦筋轉得就是快,一點也不傷孫權的麵子,而且還娛樂了大眾,一時之間,朝堂之上,歡聲笑語。

他的腦筋轉得快絕不止此一件事。

他叔叔諸葛亮不是在蜀國效力嗎?有一天,孫權就問,說你爹和你叔叔,誰賢?諸葛恪能怎麼說?倆都是長輩,怎麼說都不對,說爹賢明,是看不起叔叔;說叔叔賢明,那就是看不起爹!別人看起來是兩難的事——孫權就是要逗諸葛恪才這麼說的嘛,誰知道這家夥卻張嘴就來:“臣父為優。”孫權好奇了,為什麼?因為我爹為咱們大吳效力,叔叔為那什麼鳥蜀國效力,所以我爹賢。孫權又給逗得哈哈大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