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裹著梧桐葉黏在檔案室鐵窗上，陳東的指尖在泛黃的合同紙上摩挲。
2017年濱河公園改建項目第三頁，油墨暈染的\"劉軍\"簽字旁粘著半粒芝麻，讓他想起三年前驗收時老領導蹲在工地啃燒餅的模樣。
那隻印著黨徽的保溫杯突然在記憶裏傾倒，滾燙的茶水潑在圖紙上，燙出個焦褐的圓斑。
手機在褲兜裏震得膝蓋發麻，第三條匿名短信亮起：\"天鵝湖行政套房的玫瑰浴鹽，可比你買的力士香皂講究\"。
陳東的喉結動了動，鋁合金窗框將他的側臉分割成青白兩色。
七小時前他蜷在廁所隔間嘔吐時，走廊裏牛皮鞋跟敲擊地磚的聲音像子彈上膛，紀委的人帶走劉軍前甚至沒讓老領導喝完那杯鐵觀音。
\"陳主任，您要的舊城改造檔案。\"
檔案員小孫垂著眼皮推來紙箱，白襯衫領口沾著星點口紅印。
這姑娘上周遞文件時手指還若有似無地蹭過他手背，此刻卻像躲避瘟神似的縮在門框陰影裏。
陳東彎腰時聽見脊椎發出枯枝斷裂的脆響，紙箱底層躺著本《黨的十九大報告學習輔導》，書脊夾縫裏露出半截翡翠耳環——正是李璐生日時說弄丟的那對。
走廊盡頭的複印機吞吐著雪浪，黨政辦新來的實習生抱著文件袋小跑而過，馬尾辮梢掃過公告欄上泛白的崗位競聘公示。
陳東伸手去按電梯鍵，發現不鏽鋼麵板映出自己領口歪斜的紐扣。
數字從8層開始跳躍，他突然想起上周五本該值夜班的老周卻出現在地下車庫，後備箱裏露出的愛馬仕包裝袋晃得人眼疼。
\"叮——\"
轎廂門在五樓停住時湧進股刺鼻的香水味。
住建局王副局長的小姨子扭著腰擠進來，玫紅色指甲敲擊手機屏幕的節奏像在發電報。
\"哎呀陳主任\"，她忽然轉頭露出鑲鑽的虎牙，\"聽說你們街道要搞廉政文化牆？我家老李剛注冊了個廣告公司......\"
陳東盯著樓層數字含糊應聲，餘光瞥見她微信對話框裏跳動的銀杏頭像——李璐公司年會合影的背景正是這片金色銀杏。
電梯鏡麵倒映出女人鎖骨處的淤紅，和上周三他在妻子肩頭發現的痕跡如出一轍。
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扇形盲區，陳東握方向盤的手掌沁出冷汗。
車載廣播裏機械女聲正在播報：\"原陽家塘街道黨工委書記劉軍涉嫌嚴重違紀違法......\"副駕儲物箱突然彈開，去年李璐送的萬寶龍鋼筆滾出來，筆帽上刻著的\"Lu0026L\"在陰雨天泛著冷光。
1302房門的檀香門牌下積著水漬，陳東的皮鞋尖在深紅地毯上碾出漩渦。
浴室飄來的香頌混著水聲，法語的黏膩尾音讓他想起拆遷戶張大媽哭訴時拖長的方言。
門縫裏漏出的男士皮帶扣泛著啞光，古銅色鷹頭造型與信訪辦馬主任鑰匙串上的裝飾品驚人相似。
手機在掌心震動，老周的聲音像從深井傳來：\"東子，區裏要突擊檢查近三年工程檔案，你經手的老糧庫改建項目......\"
陳東的後頸泛起雞皮疙瘩，那批加急銷毀的混凝土檢測報告突然在記憶裏翻湧。
電梯下行時紅色數字在視網膜殘留灼痕，安全通道忽明忽滅的應急燈下，宣傳科小趙舉著手機的右手小指在發抖——上個月暴雨搶險時這年輕人幫他撐傘，表盤反射的彩虹光暈此刻變成瞄準器的紅點。
辦公室的黑暗中有紙張簌簌作響，陳東摸索著打開最底層抽屜。
匿名舉報信的複印件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張泛黃的收據：2019年8月17日，陽家塘辦事處服務中心采購200套《民法典》，供貨單位公章蓋著李璐堂弟剛注銷的文化公司。
窗外的探照燈掃過文件櫃，玻璃櫃門映出他扭曲的麵容，宛如審訊室單向鏡後的窺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