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沆瀣一氣
久久,一聲輕暴,火光一閃,點燃了案桌上燭台中的一枝蠟燭,然後是第二枝、第三枝。是三柱燭台,三枝燭光芒漸盛。
廳中重放光明,昊天道人披發屹立,雙手左右平伸,鷹目中冷電湛湛。
另一側,三郡主也斜身卓立,右手上抬,左手立掌當胸,臉色冷森,鳳目中似有奇異的光芒閃動。她本來掛在手臂中的狐裘,展開在她高舉的右手上,似要作勢飛揚而起,其實並沒有可以將狐裘吹起的風入廳。
昊天道人平舉的雙手中,掌內可看出藏有某種可以隨時揮出的小形物體。
“整座靜室毀了,對我毫無損失。”老道一字一吐,聲雖小但直撼腦門,“對你所造成的傷害,也與我無關痛癢。”
“你不會出此下策。”三郡主的語氣也陰森懾人,“水火既濟如果再起突變,你也無法逃出劫外。”
“是嗎?”
“何必呢?畢竟這是有關雙方利益的事,如果鬧至雙方皆有損害,值得嗎?”
“你恩將仇報,已經犯了大忌。而且,我實在看不出,接受你的要求,我能得到什麼實質上的利益。”
“可以保全煉真宮,不是實質上的利益?”
“煉真宮有周全的應變能力,查不出什麼違法證據的。丹霞宮主在南京,仍有不少權勢施主撐持。而且,遷走重建的能力也綽綽有餘。”
“你要什麼我可以給你什麼。”
昊天道人懾人的目光,不轉瞬地逼視著她。廳中死寂,顯然雙方仍在以奇功相持不下。
久久,老道哼了一聲。
“權貴的支持,金銀的資助……”三郡主加以補充。
“我要你。”昊天道人提出驚人的要求。
如果三郡主曾經拜他為師,他該遭雷打火燒。假使這句話傳入漢王耳中,漢王要剝他的皮。
這次,輪到三郡主沉默地向他注視良久了。
三郡主已經是二十三的女人,八年前漢王被迫至山東就藩之前,她芳齡十五,便已和一些世家子弟交往密切,但沒有一個人獲得她的芳心。
這些世家子弟中,也沒有一個人在她老爹的眼中,配做漢府的儀賓,都是些庸才。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需要非常的男人。若有合適的對象何至於等到現在。
以後這八年中,她一直為她老爹為謀奪江山而奔忙,指揮一些密諜秘密在天下各地出沒,身邊有不秒英俊雄偉的男人聽侯使喚,隻有她身邊的親信仆婦侍女,才知道她的私生活秘辛。
當然,紙是包不住火的,連追隨她兩年的無雙劍客,也知道她是怎麼樣一個女人。
問題是,哪一種男人,才能夠資格介入她的感情生活,能讓她看得上眼的男人並不多。
無雙劍客文武雙全,很有耐心地等候機會作入幕之賓,卻不知她已經知道他這個劍客,是個好色的風流人物,在她這個女中丈夫的眼中,好色風流不是好德性。這種女人眼高於頂,獨占性極強,哪容得下好色的男人?所以一直就不假以辭色。
昊天道人年已半百出頭,提出這種要求確是有點不自量力,如果有第三個人在場,一定會把他看成瘋子。
雙方所提的條件不但夠苛,而且夠狠夠毒,要的是徹底的控製,不是你就是我,都不是可以立即答複的苛刻要求,當前的情勢也不許可不立作決定。
“你要的是權勢,而權勢在我來說,是沒有必要的,我要的是實質上的利益。”久久,昊天道人打破沉寂,“我安於袁府的家祠法師名位,就是具體的證明,除非利益超乎此值,值得我全力投入。”
“我值得你投入?”三郡主冷笑問。
“絕對值得。”昊天道人的鷹目中湧現異彩,“當年帝都在南京,袁侯爺雖然貴為駙馬,也是功臣顯貴皇親,但在你們皇家金枝玉葉的貴胄眼中,袁家的人注定了低****。你的芳駕光臨侯府,全家上下誰敢不仰你鼻息?雖則你其實隻是一個小女孩,我一個家祠法師,怎敢不卑屈地討你的歡心?”
“天下是我們朱家的天下,是嗎?”
“對!所以,隻要你想要的,你一定可以得到,這是老天爺賦予你的特權。”
“現在……”
“現在不同了,老天爺不可能永遠站在你的一邊。我,也是一個想要的,必定設法得到的強者,一個善用機會與能力的梟雄,我不想放棄老天爺這次所給我的機會。現在,決定權在你。”
每一個人,對本身利益的看法和衡量,各有本位各有不同,大體上都傾向於利已方麵,對得失的估計也各有標準。
三郡主嫣然一笑,消除了敵意,她的看法與打算,當然與昊天道人不同。
“我承認你對情勢的掌握,有獨到的功夫。”她收了狐裘,站正身形,“老天爺的確不可能永遠站在我這一邊,我可以答應你,但我要保證。”
“你我都心中雪亮,知道所謂的保證是怎麼一回事。”昊天道人也雙手一收,將掌中暗藏的法寶納入懷袋,“我甚至可以簽具把命給你的契約,把江山奪給你的保證書。你要,我給。”
“這個……”三郡主一愣。
“請誠實地回答我,你的信用有多可靠?”昊天道人和氣地笑問,不像是嘲弄開玩笑。
“我……我無法回答你。”三郡主臉一紅,等於是誠實回答了問題。
“你的確無法回答,我也是。這是玩弄權謀的人,極為敏感的問題。你祖父認為受命於天,花了無窮心血建立了大明皇朝,皇帝金口玉牙,帝命昭於信史無可更改。我問你,你曾祖父頒發了多少免死功臣鐵券?又殺了多少持有功臣鐵券的功臣?幾乎殺光了,這沒錯吧?”
“這……”
“你祖父永樂帝,靖難之變奪得江山,也頒發了不少功臣失券給助他爭江山的功臣;袁侯爺就是其中之一。靖一功臣洪國公邱,鐵券何在?忠誠伯茹、順昌伯王、永春侯王……這些人目下何在?”
“我不知道。”三郡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邊皇帝的信用都不可靠,我會相信你嗎?”昊天道人苦笑,“以你的才華與魄力、野心,我哪能控製得了你?罷了,把我提出的要求忘了,我的確不希望兵臨煉真宮,煉真宮的存在就是我的弱點。你走吧!我會全力幫助你,有何差遣,隻要你派人通知一聲,我必定全力以赴。夜已深,不便留客,你請回吧。”
“仙師……”
“你記住,我隻能幫助你辦這件事。”昊天道人鄭重地說,“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一個頗為知足的人,沒有野心,所以甘於擔任十六年家祠法師不求聞達。我沒有你祖父的第一謀臣道衍法師的才幹。道衍法師一手建立了飛龍密諜,替你祖父打江山,功業彪炳,舉世無雙。他是活神仙,我不是,我不會參加你的神龍密諜,這一點你務必守信免傷和氣。”
情勢本來相當緊張,突然急轉直下一方妥協。三郡主本來處於劣勢,突然間反而成了勝家。
“很抱歉,我不該把事情弄得如此複雜。”三郡主粲然一笑,“我們真的需要開誠布公談談,暫且擱開惱人的權謀機心,重拾私人情誼。能不能帶我到煉真宮走走?天色還早呢!”
“好哇!無任歡迎。”昊天道人欣然說,“你先見見我那些人,他們之中還真有一些人才呢!希望能助你達成目標。”
先公後私,解決了公的利益衝突,其他的困難自然可以迎刃而解,定可各蒙其利。
從城內前往城外的高橋門煉真宮,普通的人那是夢想,夜間根本出不了城,而且往來需走二三十裏。但在他們眼中,城牆河絕對擋不住他們,往來一趟,也要不了一個時辰。
南京城內城外,都有中山王的產業,一代不世第一功臣,享此榮華富貴理所當然。
城外莫愁湖徐家,真正掌業的人,是中山王徐達的次子,定國公徐增壽的子孫。
徐增壽在永樂爭江山期間,與他老哥徐輝祖站在敵對的一方,與大姐同為永樂帝效忠,被建文帝宰掉了,死後才獲封公(徐達來本封魏國公)。
增壽的兒子徐景昌,在永樂大帝歸天的那一年(前年)獲罪,與廣平候袁侯爺一樣,革除了俸祿,僅保住了世襲公爺的虛銜。去年洪熙帝即位,才恢複了傣祿,目下賦閑在家,守住徐家的產業。
徐顯宗繼承了王爵,必須在城內的中山王府坐鎮,乃弟承宗不配繼承王位,年沒滿二十,還沒賦予軍職,可以自由活動。兄弟倆怕定了表姑三郡主,各找借口避免與小表姑碰頭。
城內中山王府好大好大,幾乎占了城南半座城。王府占了大半座大功坊,包含了半條禦街,數金陵亭台之勝,中山王府穩坐第一位。
花園共有五座。東花園在王府東麵大功坊武定橋近城處。府南的南花園也廣大宏麗。萬竹園,在城西南隅,地近瓦官寺。西園地近驍騎倉,距萬竹園不遠。栝園在大功坊東巷,距 東園不遠。
想想看,秦淮河流經城南,城南是全城最窄小的繁華區,中山王的一府五園,占了多大的範圍?說南城是徐家的,一點也不誇張,加上城外的莫愁湖徐家,總麵積大得令人瞠目結舌。
有這許多地方躲藏,三郡主想找他兄弟倆不是易事。
派人找尋存心逃避的人,談何容易?東園到西園,要走上老半天。到了西園,小王子據說已到南園去了,到南園又得走上半天,永遠是碰不上頭的。
三郡主不死心,帶了八名壯男與美侍女,滿城追尋小王子,要求小王子派家將給他指揮。
顯宗是王爺,一早便到皇城公幹去了,所以三郡主要找小王子承宗,承宗是指揮家將的司令人。
上午追到西園,下午追到城外莫愁湖,回城已是薄暮時分,仍不知小王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