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寺內。
一身袈裟,寂冷的背影,已經不再挺直的脊背。安靜的和尚,手中撚著佛珠,站在禪院中望著湛藍色的天空,看著一群鳥飛過。
夏雨抱著孩子緩步走到了老和尚身後,低眉看一眼懷中的孩子,而後笑盈盈的喊了一聲,“海叔?”
和尚轉身,正是當日一道從京城出來的袁勝海。
隻不過安定下來之後,他沒有跟夏雨他們再在一起,而是尋了這一間山中古廟,就此棲身。青燈古佛,能洗淨當年造下的孽事,黃卷在手,誦盡此生該誦之經。為死去的,和活著的人,默默的誦禱。
於他而言,出了京城,放下了所有的心中負擔,此生便再無可戀。
如今這樣也好,長伴佛堂,至此修身養性,為自己前半生造的孽,做一個徹底的悔悟。
“貧僧了塵。”他雙手合十,以佛禮相待。
夏雨笑了笑,“了塵師傅,我是來跟你報喜的。”
袁勝海含笑看著她懷裏的孩子,“恭喜施主。”
尋梅上前,“少主喜得一兒一女,剛出月子便來跟你報個喜。”
聞言,袁勝海走到尋梅跟前,伸手撩開擋著孩子臉頰的繈褓,腦子裏依稀想起了當初抱走夏雨時候的情景,竟有些難掩心中的五味陳雜,“真好。”
當年她也就這麼大,瘦瘦小小的,連眉目都沒長開,就這樣隨著他顛沛流離,從京城殺出血路,去了遙遠僻靜的代州。也是在代州,袁勝海才算過了十多年平靜的日子。雖然時常提心吊膽,可也是他人生中,最清靜,最渴望,最難以忘卻的生活。
隻是在心裏對夏雨的虧欠,從來都是有增無減。
“回去吧!”袁勝海清淺的吐出一口氣,含笑看了夏雨一眼,“貧僧身在佛門清靜之地,本該六根清淨,你們就別再來了。”
“清修修的是心,了塵師傅何必在意俗塵之人的來去呢?若輕易被我影響,那就不叫出世了,先得入世方能跳出,方丈當初不就是這麼說的嗎?”夏雨深吸一口氣,“不過我也確實不能出來太久,海叔,我以後再來看你。如今你能放下一切,我也很高興。”
至少,虎子的死,趙妍的死,能隨著時間的流逝,在袁勝海的心裏滿滿的淡去,被佛門淨化,夏雨也是高興的。
有些東西,人死便隨風去,無謂背負一生。折磨的是自己,死去的人,哪裏會知道分毫呢?
夏雨去了方丈室,方丈道,“了塵如今一心修佛,卻是比來時的心如死灰好很多,如今算是心如止水,也不枉費佛門感化。”
夏雨甚是欣慰,“有勞方丈了,海叔此前吃了不少苦頭,又喪兒喪女,算起來也是個苦命人,若他有什麼事還望方丈能及時通傳一聲。海叔是出塵之人,可我們不是,所以有些事情是我們做晚輩的應該做的,希望方丈能明白我們晚輩的苦心與孝心。”
方丈笑著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施主心善,必得善果。”
夏雨嫣然,“多謝方丈。”
走出靜安寺的時候,夏雨忍不住回頭看了靜安寺的大門。
大門徐徐合上,從此跳出紅塵,不再過問紅塵俗世。
“其實這樣的結果對他而言,已經是最好的了。”尋梅輕歎,“前半生殺戮不斷,後半生平安度日。想來也唯有佛門淨地,才能讓他心如止水的過完下半生。當年的殿前三將軍,如今一個遁入空門,一個浪跡江湖,剩下的長埋黃土之下,難免讓人有些唏噓。”
夏雨苦笑,“所以功名利祿再好,到頭來也不過一場空。”
然而掀開車簾的時候,車內已經沒了趙朔的蹤跡。
“爺?”夏雨輕喚一聲,繼而環顧四周,“爺?這家夥去哪了?”
“少主先上車吧!”尋梅道,“出來的時候,我便聽得王爺說,要去一趟城裏。”
“去城裏做什麼,那裏人多,也不怕被認出來嗎?”夏雨蹙眉。
尋梅一笑,“少主多慮了,如今這兒偏僻,哪有那麼多人能認得王爺。王爺慣來高高在上,豈是人人都能認得的。何況,王爺出來時吩咐過,讓少主晚些回去。”
夏雨打量了尋梅一眼,“晚些回去?”
趙老九這是要做什麼?
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難不成又出什麼事了?
可尋梅笑得如此古怪,莫非真當有什麼意外之喜?
心裏有些不安,可她也知道,尋梅既然不說自然有不說的道理,否則若威脅到夏雨的安危,尋梅定不會有所隱瞞。
尋梅先是驅車去了城裏,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在一間臨溪酒家等著,夏雨兩個娘更是一前一後的將孩子都帶走了。
東方越含笑看了夏雨一眼,也不說話。
連辛複和夏禾的臉上也是怪怪的,夏雨一回頭,尋梅和李煥卻是不知所蹤。
秋意陣陣,河邊楊柳隨風搖曳。
夏雨掃一眼麵色古怪的眾人,“爹,為何人人都這樣奇怪。”
東方越慣來不會開玩笑,可若開起玩笑來,卻也是有板有眼,一本正經的,“自然是有事,不過不會告訴你發生了何事。若你真要問個明白,爹還是不會告訴你的。”
語罷,扳直了身子,走出了夏雨的視線。
夏雨揉了揉眉心,嘴角直抽抽,眼見著天都要黑了,還不見趙朔的蹤跡,心裏難免有些不安起來。
人都去哪了?
須臾,阿妙娘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塊布,上前就係在了夏雨的眼睛上。
“大娘,你做什麼?”夏雨伸手去拽。
“不許拿掉。”阿麗娘道,“別動。動了,就再也見不著他了。”說著,不由分說的為夏雨換衣服。
夏雨撇撇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他們擺布。也不知她們在做什麼,一會為她換衣裳,一會為她梳頭盤發,還給上了少許胭脂水粉。
“你們做什麼?”夏雨不悅的蹙眉,“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這般神神秘秘的,到底是為何?”
阿麗娘道,“在娘麵前,你即便是做了娘的人,也還是娘的女兒,何時長大過?”
夏雨笑了笑,“那倒是。”
等著梳妝完畢,阿麗娘攙著夏雨起身,扭頭望著阿妙娘,“當年你還說,阿雨這丫頭生得不夠秀氣,如今可算是看走眼了吧?我們家阿雨哪裏輸給旁人。”
阿妙娘笑了笑,“許是生來便是一身貴氣,花滿樓哪敢留她。老娘當年見的人多了,可咱們阿雨生得就是與尋常女兒家不同,哪裏不同卻也是說不出來的。隻是,看一眼會叫人舍不得。不似有些人,生得雖好但到底少了那一股子氣。說到底,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當年要不是我送出去給你,今兒個她還不是與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