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童年(一)(1 / 3)

1994年的夏天,跟每個記憶中的夏天一樣的悶熱,陽光照得青瓦屋頂閃閃發亮,噴氣機劃過湛藍的天空,留下兩條讓人驚歎的白色雲線,知了藏在大樹的某個角落肆意歡叫,年輕的少婦穿著碎花的連衣裙,露出柔軟白皙的肩膀。

我的家鄉在東海之濱,當時是一個有著十萬人口的小鎮,沒出過什麼名人,倒是有一條江,江水渾濁,叫了跟小鎮一樣的名字——“鼇江”。“鼇”據老人們說是龍的兒子,但在正統的龍之九子中卻沒有它的名字,因此它可能是私生子,鼇長得很像烏龜,傳說力大無窮。

鼇江鎮隸屬於WZ市PY縣,是縣域的經濟中心,也是甌南的物流貿易中心。1995年的時候,縣裏花了很大的工夫,請了一位退休的政協副主席過來鎮上視察,那位老人鶴發童顏,聲名顯赫,前擁後簇地來到江邊,這估計是他見過最沒特點的江流,於是他簡單地看了幾眼,給我們全鎮人民題了八個字和一個逗號——“百年商埠,甌越明珠”,鎮上的領導視為珍寶,做了一個大大的廣告牌,立在江邊。

我家就住在這個廣告牌對麵,是幢三層樓的落地房,開了門就是江濱路,我喜歡在下午的時候,懶洋洋地靠在竹編躺椅上乘涼,江風吹到臉上有種鹹鹹的海鮮味。

我叫阿杯,後來別人說我生來就是一個杯具,更讓我不爽的是那些發音有點奇怪的人,叫我名字的時候,聽起來像在罵我。名字是我爸爸精心給我起的,他說杯是給勝利者的獎賞,像“勇奪金杯”,何況我的大名是叫陳千杯,我應該以我名字來激勵我自己,人生路上碩果累累。

可我爸爸卻隻是個修自行車的,他高中畢業下過鄉,插過隊,考過兩次高考沒考上,鬱鬱不得誌地進了我們縣的自行車廠做工程師,前兩年廠子經營不善倒閉關門了,拖欠了我爸爸七個月的工資和遣散費,廠裏拿不出錢,就把積壓的自行車抵價給了我爸,於是我爸把我家一樓的客廳改成了店麵賣起了自行車,同時也提供修理服務。

可是賣自行車越來越沒生意,那一年,很多有錢人都換了摩托車了,最拉風的叫本田王,據說要10萬一輛,不少年輕人都不敢奢望擁有,以能開上一趟為榮,油門加到最大,引擎轟鳴,像這個夏季的焦躁與不安,過彎時刻意的壓低車身,聽到後座的女生一聲尖叫,實在過癮!鎮上有時候會舉行一些大型的摸獎活動,一等獎就是本田王,中獎的人領獎時都戴著個摩托頭盔,生怕被別人知道自己一夜暴富。

我爸爸不以為然,他說摩托車隻不過是自行車和拖拉機的結合,將來真正改變我們生活方式的將是小汽車,所以他這時正在溫州的一所學校苦研汽修,自行車攤荒廢在那,我媽媽覺得可惜,她說:“阿杯你賣不了車,你給車輪打打氣總沒問題吧!”

於是我搬來一台電視架在車攤那,一邊看攤子一邊看《新白娘子傳奇》,裏麵的劇情我不喜歡,人怎麼可能會和蛇結婚?!《葫蘆娃》裏麵可都是人跟蛇拚得死去活來。但我喜歡聽它的主題曲,“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呀呀呀……”,“呀”了半天,好像真的很不容易的樣子。我還喜歡小青,她的眼神總有一種曖昧,看得我心裏癢癢的,卻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我有個最好的小夥伴叫林小林,我們是同班同學。1991年秋天,我們雄赳赳氣昂昂地成為了小學生。

新生入學排隊的時候,小林就站在我的前麵,他胖乎乎的,留著楊梅頭,眯著小眼睛問我是不是“星星幼兒園”畢業的。

我說:“是的,我是‘火星班’的。”

他說他是“明星班”的。

我一聽就知道他家很有錢,因為我們幼兒園一級四個班,分別叫“土星”、“水星”、“火星”、“明星”,“明星班”的學費是其它班的兩倍,他們都會學一些電子琴之類的樂器,而我們就隻能敲敲三角鐵,他們老師教的畫畫是用水彩筆,而我們卻是是蠟筆。我爸爸告訴我,明星班都是一些不怎麼聰明的小朋友讀的,因為他們爸媽很擔心他們,所以才願意多花錢讓他們學得好一點,“但這些學起來根本沒有用,長大了沒人要玩電子琴和水彩畫!”我信以為真。

我和小林的家離得不遠,我家後門對著一條鋪著石板的小巷,小巷旁是一條細細的水溝,出了門左拐,沿著小巷和水溝走兩分鍾就能走到小林家。而從學校到我家,是一條筆直的不寬不窄的水泥路,兩輛三輪車並排騎,第三輛能剛好有個空擋超車,路邊種著一些根本長大的小樹,兩旁經營著各色店鋪,雜貨店、點心店、診所、文具店、服裝店,市井繁華,門庭若市。我和小林兩人晃晃蕩蕩,遊路回家,每天總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打發。